出了鸿胪寺的大门,鲁特正要召唤自家的马车,一个车夫登登登跑了过来,将他迎到了另一架马车上。 车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穿墨色缎面棉袍,在领口和袖口镶了圈白色的兔毛,棉袍有些褪色,兔毛也有点秃了,衣着并不是很光鲜,但人很有精神。他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嘴唇上长了一圈黑色的小绒毛。 他是今年的新科探花,桑家幺儿桑英霁,现任翰林苑编修。 五个月前的大比当日,难得皇上身体稍微好转,亲临了大殿。 御前奏对,前三甲不分伯仲,皇上下令要他们先自我评判该名列第几。 那两位自然当仁不让,拼命往自己脸上贴金,将别人踩到了地下。 轮到桑英霁,他却谦逊得过份,将别人夸赞了一番,然后坦承自己比不上,甘拜下风。 听到这些出人意料的话,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桑家……呵呵……”皇帝又是摇头叹息,又是咬牙切齿,又是重重地拍案,最终冷笑一声,“难得桑家淡泊名利,桑爱卿高风亮节,看来朕不成全就是不近人情了。” 到最后,竟然真的按吹嘘排序,最不要脸的那个老儒生当了状元。 三年一期的大比就跟儿戏一般,民间笑称“牛皮状元”、“呱呱叫榜眼”和“哑巴探花”。 因为当天的糟糕表现,桑英霁只落了个翰林苑编修的闲职。那两位也只是得了个虚名,没受到重用。 可怜桑英霁长得容貌清隽,身姿挺拔,却年纪轻轻就被盖上了“软弱无能”的戳子。 刚上车,鲁特就开门见山地说:“依着先生之计,每天换着花地给脱脱花弄好吃的,她吃得高兴,果然对卫国有了些好感。也不知是我太心急,还是她听到了风声,今早有点不大对劲。您说想要脱脱花心甘情愿地留下,至少不太伤心,就得喜欢上卫国,不论是人也好,物也好,可是时间不够了。怎么办?我真是半点不懂小孩子的脑瓜子里的想法,实在是没招了,先生教教我。” 桑英霁笑了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更显得孩子气十足:“家里侄子侄女多,在下平日里喜欢跟他们玩耍,渐渐对他们的性情有了些心得。其实他们的心思很简单,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藏都藏不住,有趣极了。鲁特大人有爱心有耐心,将来有了孩子,自然就会懂了。” “想起左谷蠡王和陛下,我就替他们头疼,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养孩子了。”鲁特又想到一桩事,低声说,“以前都是约在外头见面,今天怎么到鸿胪寺外来了?” 桑英霁的笑容更深:“告诉大人一个好消息,在下已调任东宫讲习。”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出身军旅,后来又在匈奴生活多年,对朝廷复杂的文官体制不熟悉,鲁特出于礼貌恭维道。 桑英霁挑了挑眉,不无得意地解释道:“皇上下了旨,要质子和皇子、伴读一起在东宫学习。我提前来问一问学生的进度,以便准备课纲,应当应份吧?” 鲁特恍然大悟,拍着大腿笑道:“妙啊妙啊!你们文人的脑瓜子就是好使,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这等妙计。为了脱脱花,大人费心了。” 桑英霁默然片刻,坦诚地说:“这是皇上亲自颁发的调令,并不是我们打点的结果。我们多少年都等了,不急于这一会儿,只求安稳。” 鲁特张大嘴,眨巴了几下眼:“全是皇上安排的?皇上对桑家真好!起先还有些担心,结果超出我预计的顺利。我想通了,皇上英明是桩好事,国家需要明君,我们跟着他才能有奔头。” “程医正说,原本要一个月才能养好,但这回皇后娘娘罢朝守着精心照顾,康复得快一些。今早皇上就上了朝,再过两三天就公布。我主英明果决,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他不想做的事谁无可奈何。你是没看到,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合起伙来也没拦住,真是很精彩。” 鲁特叹了口气:“然而太子……太无法无天了。那天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我能猜得出皇上的心里不好受。你到东宫当讲习,可得好好管管他。将来江山落到了他的手里,我们这些臣子只怕日子不太好过。” 桑英霁扯开嘴角笑了笑:“与其担心太子,你还不如担心脱脱花。这些天,太子泡在了习武场里,说是再见到脱脱花要打一架为国雪耻呢!” 鲁特张大了嘴,一时不该说什么是好。 桑英霁摊了摊手:“皇上的原话是‘一个笨蛋是笨蛋,一个笨蛋再加上一个笨蛋是不是就不是笨蛋了呢’,所以才让脱脱花进宫当伴读。以后啊,东宫里头有好戏看喽!” 听得有些紧张,鲁特问:“这样一来脱脱花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对教小孩子有心得,会有法子阻止,不让脱脱花吃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