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清楚小皇帝翅膀硬了的后果,他也曾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不能饮鸩止渴,世家圈子的矛盾应该在圈子之内解决,而不是…… 可事到临头,他很难再坚持己见了。皇后入宫造成的矛盾渐渐暴露,谢太后从一开始“和睦相处”的妥协中,一日比一日更清晰地看到了王家的野心,也就越发地不能忍受。如今通敌的罪名都要扣下来了,如果坐以待毙…… 所以他无奈地在帝党的棋盘上放下筹码,并用“皇帝年轻不知深浅、无法担当大任”、“帝党根基浅薄不成气候”、“等过了这一关再做清算”之类的理由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 “您看,这天地,这山河,都是我们大夏国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驻扎在上京的城防营,驻扎在潼关的西北军,这些人会为您冲锋陷阵,会守护您的社稷。”他对李弘谆谆教导:“皇上,您只需坐镇上京,平息朝堂的动荡和心怀不轨的小人们,等待出征的捷报传来即可。” 李弘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 “太傅所言甚是啊!”他似乎十分受教:“越是乱中越要稳住人心,才能确保前线没有后顾之忧……朕要命人搜查那些被弹劾通敌的臣子,早日尘埃落地,而不是一直这样人心惶惶。” 王太傅要的就是这句话。 偌大朝堂不是谢家的一言堂,从前或许是,但现在早就不是了。皇帝抓到了可疑的书信却苦于没有其余佐证,如今大有不了了之的意思……这可不行! 凭什么大家都要被太后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谢家做了什么好事,她自己应当最清楚! 王太傅胸口舒畅,这扳回一局的痛快让他的胡子都翘起来了。身后许多官员们也各自松一口气——不能什么好处都让谢家占了!总要出些让他们也能焦头烂额的难题才行! “皇上圣明啊!”“通敌之事不能因战乱当前而耽搁,正相反,若是这件事不解决,将士们又怎能安心?”“臣等附议!” 众人纷纷叩首道。 李弘微笑看着他们。在谢氏子弟刚得到旨意、紧锣密鼓要整军南下时,眼前以王太傅为首的臣子们出奇地达成了共识,而很幸运地,他这个皇帝没有像从前一样与大家作对。 这真是顺遂的一天呢…… “那好。今日前来觐见的众位爱卿都是内阁、六部、各府台的肱骨之臣。方士廉,你可记下了方才议政的内容?”李弘特意看向在场官位最低的方学士。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进入翰林院就受到上峰赏识,做了执笔学士——就是负责跑腿传话抄写等“粗活”的。官位虽低,却是所有学子为之向往的最高起点。执笔学士共二十多人,轮值内阁朝堂,他们抄写的是皇帝的圣旨、是朝堂上臣子们的谏言,虽然只需一字不错的抄录而不需要附加任何自己的观点,这份职务却是低阶小官里唯一能面圣、能接触到高层机要的。 方士廉恭敬地回答“记下了”,继续奋笔疾书。 李弘满意地点点头。 他笑看着众人:“是太傅提醒了朕,这段日子,关于弹劾通敌的奏报可不止一封。朕前日还收到了户部官员的折子……” 大家听到这儿,脸上都茫然起来。 户部?什么户部? 户部和战乱的事情有关系吗? “陈家贪赃之事自清和园始发,已经被按律查抄家产、关押要犯,杭州府尹陈秉和在革职后一同押送进京。抄没出巨额的赃款并上缴户部本是情理之中,只是户部在整理账务时发现了一件事,与闽南战乱有关。” 李弘抬手,跟着来园子服侍的心腹副总管刘福忙捧上了户部尚书的折子。 “太傅你来看。也请诸位爱卿看看。”他命令道。 王太傅疑惑地接过来。 屏风后的林容则趋前两步,便于看清所有人的神色。 官员奏折分为五种,其中“请安折”、“谢恩折”和“贺折”,这三类都和正经事儿无关。余下一种才是“奏事折”,按律需要经内阁审阅并草拟建议后,再呈交皇帝。 但还有最后一种,叫密折,可以绕过内阁直达皇帝。许多重要的急报、弹劾之类,都是这样呈上来的。 皇帝手里这份折子是户部对陈家赃款进行清点后的报告,显然是寻常的奏事折,甚至可以归类为一扫而过无需费心思的那种。看王太傅这模样,作为内阁重臣,他对这件事甚至没什么印象。 林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日理万机的王太傅看似拥有比李弘更漫长的人生、更富足的经验,但是,他偏偏没能抓住重点,任凭有用的东西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这份折子是李弘亲自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