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巷多是郡县内达官贵人的住宅,府第庄重气派,里头身份最尊贵的当属将军第明家和贞毅侯府章家。章明两家比邻而居,来往甚密。 闵氏掀开车帘一角,看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便知这儿是个热闹繁华处。 侯府的车马驶进永宁巷,一座恢弘气派的府第便闯进了闵氏眼中,那宅院门口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台阶砌得足有半人高,三间紧闭的大门前也立着六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东西角门时有人出入。 闵氏的目光往匾额上瞅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品大将军第”几个字,便知这条巷子里的人家非富即贵,是没落的豫章郑氏不能比的。 闵氏正在暗自感伤自身的处境,车马忽拐了个弯,前头的路瞬间变得宽阔了许多。在车马轻微的颠簸中,她看到那拐角处立了块齐腰的石碑,上书“文治武功千秋万代”八个红漆大字,那石碑上还蹲坐着一个白面馒头似的小郎君。 车马行进中,闵氏的目光匆匆扫过那小郎君的脸,却见这少年忽如灵猴一般跳下了石碑,直奔后头的车马人从。 没一会儿,她便听见那小郎君似笑非笑的声音:“大春姊姊,听说你要招婿入赘你家,前头那车里坐着的可是你阿父阿母替你精挑细选的夫婿?” 一路车马颠簸,章怀春又乏又困,一道熟悉又清亮的少年嗓音毫无预兆地透过车窗钻进她耳里,她听出是隔壁将军府里与堂兄交好的小郎君明桥,却因这时心情不愉,不愿与之交谈,只装作没听见。 然而,外头的那小郎君依旧坚持隔着车帘与她说话,不死心地连声询问。 章怀春不知他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些传言,连忙掀开车帘呵斥了一声:“你莫像个长舌妇在这儿摇唇鼓舌、搅风搅雨!” 话毕,她便闭了车帘,面上虽平静如水,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明白,章阿叔今早才将那对母子进城的消息带回侯府,隔壁的明桥怎么就会生出这一番猜想呢? 她虽对那郑家儿郎动了点心思,但那儿郎即使落魄,也难掩一身清骨,又怎肯折辱身骨赘入侯府与她为婿? *** 大汉开国立朝以来,赘婿的身份地位便低贱如奴隶,子孙三代皆不能入朝为官,若遇兵荒战乱,还须从军服役,生死不由己。 虽说世祖平乱开国后废除了“赘婿及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的条例,但是,世人仍然瞧不上入赘为婿的男儿。 这世间,凡是有志气的男儿,又有谁甘愿屈居人下、受人嘲讽呢? *** 闵氏自是听清了后头那场简短的谈话,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端然而坐的儿子,见他神色漠然、面色无澜,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那些话。 她的欲言又止落入少年眼中,少年却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声:“母亲不可因一些子虚乌有的话乱了分寸、失了仪态,侯府就快到了。” 闵氏默默点头,却做不到如他这般心如止水,犹疑彷徨间,仍是忍不住猜测着:“我看那小郎那些话不像是无中生有,章家这番收留救济我们,并非没有招你为婿的心思念头。若果真要你入赘,我们也不好推辞拒绝。你见过她家那大女公子了,是个很不错的女娘,你……你是怎样的心思呢?” 话一出口,闵氏便瞧见少年神色间的冷淡抵触,他一直平展的眉心甚而微微蹙起,神情晦暗难明,让闵氏心口陡然一紧,不敢再说起此事。 *** 侯府是在一座百年庭院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大门临街而开,门前石阶下亦立着两只憨态可掬的石狮子。侯府门面院墙看着虽不如隔壁的将军第威严气派,却也古朴厚重,匾额上御笔亲题的“侯府”二字漆红如新,门前的一副楹联亦是重新上漆书写的,上楹书“怀德怀刑乾坤清”,下楹书“藏身藏行天地宽”。 侯府的车马将将在门前停下,早有守在角门处的家丁向内一层层通报了下去,而侯府当家的女主人徐知春也早已等在了大厅内。 章茆、章怀春这对堂兄妹先客人一步进大厅见过了徐知春,说了三两句话,郑家母子便被人引了进来。 彼此见礼叙了寒温,徐知春见那郑家儿郎果真如丈夫信里说的那般端方稳重,是个斯文有礼的谦谦君子,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少年与女儿身上来回打量,心中已是有了思量。 不过,她也并不急于撮合儿女的婚姻之事。毕竟,这是女儿人生的头等大事,她不能仅凭丈夫的赞美之词和一面之缘,就草率地决定这桩婚事,总得好好考量观察一番。若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儿郎,再徐徐图之。 考虑到母子俩舟车劳顿了一路,她安排两人用过了饭,待客房打扫布置妥当,便亲自领着两人往西跨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