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今日入宫,便已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成,甚至商管事案的真相都意外地得到昭雪,她已再无遗憾,便欣然一笑,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中染血的秀字铜簪,用尽全力往自己的颈间刺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未曾料到,竟有一道身影扑了过去,将她的铜簪打偏了些许,狠狠地刺在了她的肩头,鲜血倏地染红了半边衣襟。 李善用愕然转过头去,发现出手救下她的竟是孟湉,他虚弱无力地扶墙站着,面目犹自苍白,却对她勾起一抹恣肆的笑容:“襄王妃的生死,是要我这个襄王说了才算!” 说罢,他一捋衣襟跪倒在地,对上禀道:“臣愿自请就藩,终身不履京城寸土,望陛下宽恕王妃冒犯之罪。” “湉儿!不可胡言!”史贵妃大惊失色。 李善用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东宫女官,也是以澄清宫壸为己任的毓秀堂弟子,为了辅佐太子、巩固储位,她的性命可以被她自己拿来做博弈的棋子、被皇后拿来做交换的筹码,虽亦不免难过,仍觉理所当然。 可是现在,孟湉站了出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性命不是可以随意用来交换利益的棋子和筹码,而是有人愿意拿前程、储位来交换的珍宝。 为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孟湉,蓦地想起了玉津园中她被毒蛇咬伤时,他也是不顾自身安危地打算为她以口吸出毒液。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的性命从未轻如鸿毛…… 孟湉愧疚地看了看史贵妃,继续坚定地说道:“臣身为皇子,盼望河清海晏、盛世安康,亦不愿见巨贾势力无度坐大、危及朝堂,陛下既有心收服世家与巨贾势力,臣愿配合陛下行事。待臣携王妃就藩之后,巨贾势力在朝中无所依仗,久而久之自然心悦诚服,还望陛下正道直行、徐徐图之,善待巨贾之家,还朝堂安稳祥和。” “罢了,你们一个个都深明大义,倒像是朕枉做小人了。朕便成全你们,此事之后,你就带着你王妃就藩去吧。” 皇上衡量片刻,在中旨上用了私章,皇后如获至宝地拿在手中,不禁落下泪来,却连拭泪都顾不上,直接飞奔去大宗正司,叫人放太子出来。 李善用则似痴了一般,怔怔望着孟湉,缓缓俯身下去,以首触地:“臣谢陛下恩典!” 这一场面对皇上的性命搏杀,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掷输赢谁辨得, 满盘骰子不成双。 夜幕下的皇宫,为襄王婚礼张灯结彩,富丽堂皇。李善用坐上返程的马车,望着渐渐远去的宫城和熟悉的街景,疲惫荒芜的心底一点点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她今日入宫之时,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居然有幸能再见京城街景,她双手抱膝,将头倚在车壁上,直直地望着途经的人间烟火、市井人家,泪水汩汩而出,淌过颊上残妆,一点一点洇湿了花纹繁复的王妃吉服。 这一局死中求活之局,她实在算不清楚,到底算是赢了还是输了。有了皇上的旨意,太子便可无罪释放,二皇子即将离京就藩,三皇子尚且年幼,即便皇上仍存废立之心,亦无改立人选,至少十年之内太子储位稳固、无可动摇。从这个结果看来,作为太子傅姆、东宫幕僚之首,她设下之局乃是大获全胜无疑。 然而,作为她自己,李善用知道某些东西终究是变了,再也回不去了。她在清元宫数年,竭心尽力、鞠躬尽瘁,最终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猜忌、背叛、利用、抛弃,商管事案的真相更是让她认清了皇后乃至世家豪族的真面目,他们身居高位久了,早已没了怜贫惜弱的恻隐之心,只剩下利益至上的冷漠无情。而孟渥这次的抉择,更是让她看清了他的软弱无能,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坚定机智、遇事果决,但李善用心目中的明君应如是,她也一直希望将他培养成这样的人,他终究是令她失望了。 幸而眼下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太子储位稳固、朝堂安稳可期,东宫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也许,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