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岫烟回园,翌日就有鸳鸯过来,送了许多笔墨并熟绢熟宣,道:“姑娘安心画稿,丝线一二日内便到,届时再由姑娘择选。老祖宗还说,底料就用新进的笼月纱,又韧实又轻透,做双绣再好不过。”岫烟忙道谢接下。 回到屋中,篆儿先是欢喜:“老太太又送东西又传话,可知看重姑娘。”继而发愁道:”身都磨不开了,这么些纸笔,可往哪里放?” 岫烟想了想,笑道:“二姐姐有张大炕桌,她嫌狼伉,丢到罩房不用了,刚好咱们借来。” 来至迎春房中,恰值厨房送饭到,姐儿两个同吃毕,迎春即命几个婆子将桌儿抬到岫烟这边。 看着安置妥当,篆儿取过一串钱,交给为首的婆子道:“劳动妈妈们,这钱打杯酒吃,去去乏罢。” 那婆子接过掂了掂,假笑道:“谢姑娘赏酒。姑娘不知道,上回我在蘅芜苑遇见李妈妈,听她说,往潇湘馆送趟燕窝就得了五百钱!这些只好八百罢,还要四份开。” 篆儿发怒道:“姑娘好心打赏,你们不谢不说,还这样挖苦人!既这样,就把钱还我!” 那婆子将手一藏,翻眼儿道:“啊哟哟,我当差当了几十年,就没见赏人的东西要还回去的!果然什么人家养什么女儿,呸!还做春梦呢!”说着几人偷使眼色儿,皆瘪嘴暗笑。 原来前回薛姨妈提亲,人都道邢姑娘攀上高枝儿,再没个不应的,叽叽哝哝已议论了好几日。 昨儿岫烟才回,又听说这婚事不成了:原来大太太早把侄女许了胡家,邢舅爷贪念薛家钱财,竟瞒着众人应了姨太太。大老爷气不忿,才打上门三曹对案。如今那两家都怪邢舅爷失信,闹着要退婚呢! 底下诸人先见薛邢定亲,不过聊做谈资。待闻得胡家那|话|儿,除却几个厚道省事的,余者或蜚蜚传言,或东捱西问,竟都大嚼起口舌来。 这四个婆子原是外院专司扫洒的,最近巴结周嬷嬷得好,常抱怨说:“自邢姑娘来了,撺掇得二姑娘气也壮了,声也高了,哪还有闺阁小姐的样儿!” 又道:“破落户的女孩儿,不是使了狐媚子手段,怎能巴上蝌二爷。”左一言,右一语,哄得周嬷嬷十分称意,这才拨了她们里头当差。 她几个都道邢姑娘家贫,且无势可依。今番两头落空,更加连个丫头也不如,说不得还要卷衣出园。不如趁机大肆作践一番,再给周嬷嬷卖个好儿,必能再得提拔。 见篆儿还要骂,那婆子忙添油加醋讥讽一番,又道:“....想吃胡家饭穿薛家衣,若是我,臊也臊死了!还好意思高声?” 岫烟听着,背上炸起一层白毛汗来,比起闲言碎语,她更在意的是贾赦为何反口,贾母作何打算,薛家又是否猜疑。 幸而聘书已下,只要薛邢两家咬定,旁人就无计可施。 昨日她特绕到清茅堂——那是玉皇庙后一处清雅所在,临时辟出来给绣娘做活的。见那些绣品精致不凡,然认真比较,还稍逊自己一筹。 如此看来,老太太必会保全婚事,以期自己倾力而为。她稳住了,爹妈也不会松口。 见篆儿还要撸袖,岫烟忙拦住道:“这里是娘娘游幸赐名过的,老太太亲命我居住。妈妈们脏的臭的什么都说,还要撵我出去,敢是要做老太太的主?” 这婆子们原痴愚不堪,被岫烟大话一压,顿时胆怯起来。又放不下面皮,只僵在那瞪眼做怪脸儿。 却说迎春听见动静,心下甚是不安,忙叫司琪过来料理。司琪尚在院中,就听见屋内粗言浪语不绝,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才提上来的郑婆子一窝。 司琪喝退她们,正欲上前赔礼,外头人报:“大太太来了。” 邢夫人红着眼儿进来,凤姐那里她没讨到主意,正怕呢,忽然贾赦家来,细述因果,又命她安慰岫烟。邢夫人哪敢不从?左思右想下,这脏水还得往胡家身上泼。这会子见了岫烟,便拉她在身边坐下,轻声道:“好孩子,你必是听说你姑丈的话,伤心了。 那胡家先看中一个,后又瞧上你,接着又相看别人....他们暗室欺心,你姑丈才被蒙蔽,以为先定了你...我替他陪个情儿罢。” 岫烟忙福了一礼,道:“姑妈快别如此,这事藤儿有些波折,果儿却是好的,何况大老爷也是误会。 只是墙有缝,壁有嘴。姑妈也知道,这园中不拒什么话儿,片刻就能传遍,何况这样‘新闻’?话过嘴,嘴传话,最终不知说成什么样子。 我不愧不祚,无须理会那些,只恐带累大老爷并姑妈的名声儿。” 司琪在旁听说,忙回道:“正是呢,我们姑娘生怕邢姑娘为难,特特嘱咐了,不准人议论此事。可禁不住还有人造谣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