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的家在居民区的一间小公寓中。房间不大,东西摆放得很多,看得出他经常收拾。陈虔礼被邀请坐到餐桌边,对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盘子,上面还覆盖一层保鲜膜。 “抱歉,现在这个时间出去也买不到东西了。吃土豆泥拌青豆可以吗?你想要什么酱?” 晚饭,或者说夜宵被摆上桌。陈虔礼分到一把木勺,开始舀起盘中的豆泥。老实说,不知是不是自己口味重的原因,虽然已经加了酱汁,土豆泥尝起来味道还是挺淡的。 “你不住在内城区吗?” “我平时不到那边去。外城区的医疗水平跟不上,我一般都待在这里给人看病。” “祟病?” “其实真正来看祟病的人不多,反倒是其他病人来得勤快。营养不良的症状最多,要么就是各种残疾。教国因为会吸收外来的信徒,里面有相当一部分身体状况很是糟糕,都是来的时候自带的。” “另外,我也算是半个牧师。如果有信徒精神出了问题,也需要我去帮忙开导。” “这算是医生的职业了。”陈虔礼觉得土豆泥味道实在一般,但不能浪费食物。 “……是。外城区这个地方太难管理,什么都建设不起来,我只能尽自己所能。” “教团呢?他们不考虑建设这里吗?” ……普罗米修斯似乎很为难。“不,该怎么说。教团并没有放弃外城区,但精力和资源都有限,无法普及。阿伦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扩大内城区规模,想以此接纳更多信徒进入内城区,从而减少外城的压力。本来他做的已经很有起色了,然而现在……” 眼看着对方又陷入悲伤,陈虔礼赶紧岔开话题,又谈起之前关于自己的话题。“你说,摆脱人类文明的童年到底是什么意思?祈织她就这样留了一句话给你,你就这么相信了吗?”她看着眼前的白发男人,觉得他的行为举止与神都大相径庭。他不过是一个真切的人类,拥有人类的共情能力。这样的人是做不了神的。 “我们都相信,因为她是第一纪元留下来的人。”普罗米修斯解释。“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我们都觉得那就是事实……但谁也没想到,后来她就这么死了。” “祈织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死于一场实验事故。联合政府对此封锁了全部消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实验内容。” 陈虔礼用勺子捣碎土豆泥,并不想去吃它们。她还在思考伊丽莎白的事。尽管普罗米修斯绝对信任她,但伊丽莎白是否真如他所说那么“虔诚”,实在可疑。而且如此一说,当初戴夫枢机的死不也是突发意外?可伊丽莎白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判定他们为凶手,简直是欲盖祢彰,生怕夜长梦多一般。再联系阿伦教宗的意外,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你后天是不是还有一场审判?到时候我会出席,让教廷判你无罪。”祟神大人也开口了。“你今天要不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去和伊丽莎白解释情况,告诉她你是神明的客人,她会听我的话。” “你还挺有自信呢。信仰的作用就这么强大吗?” “你感到惊讶吗。”他也坐下来,温柔地看着陈虔礼。“一开始,我并不相信自己这个神明真的会受到人们崇拜。但几百年的经历却教会我,永远不能小看人的信仰。” “我见过许多,从绝境中活下来的可怜人。他们并没有什么力量,就连我的鼓励也只是一句空话。但是,就是这样的人,才创造出这样一个教国,创造出能包容所有虔诚者的国度。说实话,我并不信神,神明没有把我的世界从上个纪元的毁灭中救出来。”普罗米修斯勾起嘴角,有些腼腆地笑着。“但我相信人类,每一个纪元的人都会创造奇迹,每一个纪元开始,人类都会活下来。” 听着被奉为神明的人说自己并不信神,陈虔礼有些恍惚。她望着窗外那些沉睡中的居民楼,每一间里都生存着若干渺小的灵魂。这些灵魂因一个信仰而聚集,仅仅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人类有时候真是令人感慨。 “迪厄提玛的预言……” “什么?” “我想起了,迪厄提玛的预言。在来之前,戴夫枢机曾说教国在寻找什么预言石板。后来,我们在白鸦研究院的收藏室中找到了那块石板,但很遗憾,后来石板被摔碎,人工岛也不不知为何沉没了。”然而她紧接着补充道。“可我还是看到了那块石板上写的字。是古老的语言,它说,‘文明是人类生存的敌人’。我想她应当是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但现在我还没有头绪。” “迪厄提玛?我认识她,她同我一样是上个纪元的人。但她已经……总之,我不记得自己委托过教廷寻找预言石板这种东西,他们需要这块石板做什么?预言本身对教国没有作用。” “也许人类有自己的想法。别忘了,你也只是神明而已。” “……你说得对。神明不该过多插手人类的事。”他有些沮丧。 两个人一直谈论到后半夜。陈虔礼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听来了许多上个纪元有趣的事,还有教国这几百年来发展的历程。他其实很喜欢倾诉,但平时大概是基本没有机会,好不容易逮着陈这种什么都能吸收的,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直至天微微亮,他才建议她去睡一会儿,正好自己趁着这个时机去和伊丽莎白谈一谈。普罗米修斯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 “如果你回不来,我该去哪儿找你呢?”她开玩笑地说。 “一般来说,我在内城也有住处。不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