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墓地荒废已久。原因也很简单,当死者大过生者,处处便是坟墓。 曾经,在祟病爆发前,这里埋葬了不少身份不同、地位悬殊的人物。如今他们都平等地死在这里,没有人对此有何异议。 今天,常住在墓地里的流浪汉新增一名伙伴。当被问起名字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说: “我叫陈虔礼。” 流浪汉里有识字的,听了她的名字后,连连说好。 “你是啥时候害病的哇?啥症状?”有人问了。 “我不知道。”陈虔礼摇摇头。她没有说谎,她并没有得祟病。 然而她的这番话只被流浪汉们当做是后遗症,可能她的失忆就是因为生了病。流浪汉们从墓地里拔草吃,渴了就去旁边沟里喝点水。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并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末日。 “我?我以前就是这儿的保安。”有个人被问起过往的经历,回答说。“这儿的墓地原来老贵了,大几万一块呢!后来嘛,还不是杂草一堆!” “什么贵呀,便宜的。还不是眼一闭,腿一登,说嘎就嘎了。”另一个人附和道。他原本是个教师,没有结婚。唯一的老母亲死了后,就彻底来流浪汉这里混了。 流浪汉中少见女性,倒也不是没有。中午有个女人来过,蓬头垢面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裹。那个教师说她是个疯女人,襁褓里揣着个死婴,到处问能不能给她孩子吃点奶。 “逮着男的也问——爷爷我哪有啊!” 流浪汉们哄堂大笑。这样的笑话会让他们快活很久,仿佛能将末日和死亡带来的沉重抛之脑后。 陈虔礼被他们安排了去拔野草的活。那些能吃的草,或者姑且可以称之为野菜,就长在墓地坟头。流浪汉们说,越是肥沃的墓,坟头草长得越好。你要是看哪里的草长得茂盛,指定那家是富得流油。 “我跟你讲,这草就和人一样,穷的地方是一点不长,全都往肥处钻。精着呢。”他们也说这样的笑话。 陈虔礼知道这部分人,或者现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是被丢下来的那些。他们被丢下的原因,就是不够富有。 比起拔草,陈虔礼倒是很喜欢看墓碑上的那些字。人类有一种文化,叫墓志铭。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写,但有些人的墓志铭真的很有趣。 “再见了,操蛋的世界!”来自一位中年人。他的亲属那一块没有任何人的名字,也许他本就只有一个人。 “新世界的船票,我志在必得。” 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性命。他不是本地人,不知为何最终会身葬他乡。但不可否认,他对自己的死亡很是释怀。 她在看墓志铭的时候,那位曾经的教师就过来陪她一起看。听他叙述,这里面还有几个他的熟人。 “你看这个,这是我一个同事。”教师指着那行“永久休假,有事烧纸”的墓志铭。“他生前其实是整个课题组最勤劳的人了,什么活都抢着干。我们劝他休息,他也不休息。” “他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个,是我们校长。知道吗,这老头脾气可犟了,成天摆着一张臭脸,被人欠了百八十万一样。” “结果呢,他因为护着一个学生,自己不小心感染祟病,先走了。”教师颇有感触。“唉,也好,这样也好。走得越早,吃的苦就越少。” 陈虔礼看向那块墓碑,上面什么也没有刻。 “那些呢?”陈虔礼指着另外几块墓碑问。相比前面的墓碑,它们要更加矮小,也更简朴。 教师沉默了。 “是你的朋友?亲人?” 他摇摇头。“都不是——是我的学生。” 教师擦了擦那些墓碑,说是碑,其实只是几块立起来的石头。它们面前也没有供桌,不知道下面是不是真的埋着人。 “我的学生,其中有几个因为家里人走得早,全家死得就剩一个人了。我把他们组织起来,安排到家里住。但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每走一个,剩下的人就会帮忙立一块墓碑。我没什么家人,他们就是我全部的家人了。” 陈虔礼似懂非懂。“他们都是死于祟病吗?” “不是,其实只有一个是因为祟病去世的。”教师点着一块块墓碑,如数家珍。“这个,是因为过度饥饿;这个,是死于城市的暴乱;这边这个,她出去寻找同伴,结果和同伴一起被人拿重物砸死了……” “只有这个,是因为害祟。”他点了点最后一块。“我记得这个孩子。她的愿望是长大成为一名研究者,寻找治疗祟病的药方。她那时写作文,还幻想将来能够入职白鸦研究院。” “只可惜,祟夺取了她的愿望。” “研究院……”陈虔礼喃喃道。“研究院,好像已经没有了。” “是啊。谁能想到呢——就连研究院,最终都被销毁了。老实说,我不知道研究院不在,还有谁能对抗祟病。” “说起来,”陈虔礼转移了话题。“研究院是因为城市暴乱被毁吗?” “怎么可能?”教师摇摇头。“研究院的设计堪称军事堡垒,不可能因为简单的……唉。你真不知道?销毁研究院是上面的决定。” “上面?” “因为研究院内部出了问题,我听说。好像说是,一个研究出现了重大失控,必须封锁整个研究院进行控制。后来情况愈演愈烈,变成了需要整个研究院跟着陪葬。” “是对抗祟的研究?” “谁知道呢?封城前几天,上面派来了人探索研究院的残骸,不知找到什么东西没有。”教师站起身来,拍了拍已经蹲麻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