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要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说起。在这个世道,尤其是这座已经丧失了希望的死城,孤儿早已不再是被人怜悯的存在。人们都说,被神遗弃的这座城就是孤儿本身。 我们的小孤儿,就叫她无名氏吧。她从一睁眼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真可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名氏站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孩子要学会行走那样,她学会了使用双腿。她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婴儿,那孩子身体已经僵硬成一块铁板,紧闭着的双眼,就像未拆封便被丢弃的礼物。 而巧得很,她自己正身处垃圾堆中。看来,她也是被丢弃的一部分。 无名氏迈出第一步。她没有鞋,只能赤着脚踩过那些垃圾。垃圾之中有不少尖锐碎屑,痛感从脚底传来,但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呢。天地间只有她一人,以及无数堆满的垃圾。那些垃圾中,躺着无数沉默的尸体,和她一起被遗忘在这个世界。 从另一边的垃圾山里传来踩踏声,一个佝偻的身影自无数垃圾堆后现出。是个拾垃圾的老奶奶,背上背着三个破旧不堪的麻袋,比她的人还要高。不知她今天收获如何,但那张被岁月犁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无名氏与她对视上。老人家只是看了一眼,就默默翻动垃圾去了。 在这个世道,活人,死人,生命太多,太不值钱。 无名氏没有其他人可以跟。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跟在老人家身后走一步是一步。但她显然没有受到欢迎,老太太被跟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捡起地上的垃圾丢向她:“滚!走开!” 声嘶力竭,可她毕竟太老了。她所有威胁,对于小孤儿来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老太太赶了三次,三次她都没有走。最终老人家放弃了,她走出垃圾山,不再回头注意小孤儿。无名氏跟着她穿过破败的街区,穿过已成荒野的公园,走入光照不进的胡同里。 老奶奶住在一个地下室。这个地下室里,除了奶奶的床,就只有满地的垃圾。 但是床上还有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紧闭双眼,气若游丝。小孤儿盯着她,在想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准碰我孙女!”奶奶又想拿垃圾砸她——但她害怕误伤自己的孙女,只能放弃。 她老人家没说要收养这个孤儿,也没说要她走。谁在乎呢,这个城市已经走到了末路。去哪里都是一样,去哪里都逃脱不了死亡和离别。小孤儿有了一个容身之地,尽管她和奶奶依旧没有交流,而那个孙女,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奶奶带小孤儿去捡了垃圾。 因为是白天,垃圾山的客人变多了。气氛很奇怪,大家都沉默着捡拾一些维生品,有时会因地盘问题产生矛盾,双方也只是推搡几下,始终没有真的打起来。 这些人就像这座城市一般死寂,甚至已经不会为生存而争斗了。灭亡,是这里注定的结局。 奶奶动作很慢,小孤儿的身手倒是很矫健。她总是快步跑到不知哪里去,一会儿又踏着垃圾飞速赶回来,手里抓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有她的帮助,今天的成果不算一无所获。她们找到了一包过期两年的方便面、两根已经上霉的风干肉条。 那天回去,奶奶破天荒地煮了那袋泡面,给孙女分了一半,小孤儿一半,又把肉条分成一人一根。无名氏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的地上,嚼一块西瓜皮。没人知道那块西瓜皮哪儿来的,更没人知道它已经维持了这个人几天的生命。 小孤儿吃完自己的份,只觉得更饿了——她不由得满怀希望投向放在孙女床前的那份。孙女床头其实还有一些吃的,但她始终没有醒来,也就没有人动。 啃完最后一口瓜皮,老奶奶叹口气,把剩下那半碗泡面和肉干放到无名氏面前:“吃吧。” 她自己仍旧没有动一口,只是看着无名氏大口大口吃喝。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说。 “哦。”老人家并不关心她的情况,只是自顾自地开始絮叨:“我孙女和你应该差不多年纪。她叫陈虔礼,她爹前两年就死了。后来她妈改嫁,结果也害祟病没了命……她妈死后没人问,尸体都是我用板车拉去烧掉的。这女娃娃没人要,大冷天的倒在雪地里,我怕她死在我家门口,就给捡回来了。” “看她平时还活蹦乱跳的呢,没想到比我先害了祟病。现在一天天躺在床上,也不睁眼,也不干活。真是好吃懒做。” 无名氏盯着奶奶,毫不避讳地说:“她还活着吗?” “活着吧,大概。”老人家没有被冒犯到,也许她早就麻木了。“活得很困难就是了。” “日子一天天的,真的很困难啊。” 小孤儿望着那个奶奶。对方缓慢起身,去收拾碗筷。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放慢无数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下一秒永远停止。她最终也会成为这屋垃圾的一部分吧,小孤儿想。 吃完饭,她又去看望那个躺着昏迷的女孩。她很瘦弱,细小的胳膊捏起骨头,还附带着一张耷拉下去的皮。她的印堂发黑,好似淤青,然而仔细看看,那更像是某种挥散不去的病气。 无名氏想起奶奶说的“祟病”。是祟病夺去了这女孩的生命活力吗? 她伸出手,放在那女孩的额头。印堂的黑记活了起来,在皮肤下涌动着,顺着她的手纹,缓缓流向小孤儿的掌心。黑色的病气缠绕在她手腕上,而后慢慢埋入皮肤下的血管中。渐渐的,这孩子印堂的黑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