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项东母子刚回到家,下午没有下成的那场雨像个淘气的孩子,绕了一个大弯,最终泄洪似的倾盆而下。随着大雨的不期而至,难耐的酷热消减了不少,好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的方项东,本该睡得舒舒服服,没成想却再次失眠了。一片漆黑中,他的眼前先是不停晃动着宛梅俊美极致的身姿,随后被郝晓珍一张挂满泪痕的脸完全替代。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在世,还有许多他过去不曾领悟过的愁苦,在折磨着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 不知何时才睡稳过去的方项东,再次被母亲揪着耳朵拎起来。“东东,你不能懂点事吗,昨天珍珍家的情况你是亲眼看到了的,人家是想上学没法上,你是有学不好好上,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本想起个大早的方项东,暗骂自己大意了,没有像过去那样磨磨唧唧,快速的穿好衣服,拎起书包就往外跑。 郝月英追着喊:“时间还早着呢,你可不能再像昨天,不吃早饭就上学。”方维义却是紧皱眉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妻子说:“东东咋的了,慌里慌张,别又会惹什么麻烦吧。” “过去儿子不好好上学,木棍被打折了多少,如今好不容易书归了正传,你又疑神疑鬼。”郝月英想把方项东拉回家吃饭再走,到底没能追上他。 方项东自己也不明白,今天为何一反常态,或者虽然明白内心不愿承认而已。宛梅外婆家在村子中间偏南,正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方项东满心希望宛梅外婆杨素侠能兑现昨天让他保护宛梅的嘱托,但他也清楚,昨天中午发生在教室的那一页并没有翻过去,杨素侠怀疑是他欺负了宛梅,今日又如何能让他们二人一道上学。 快接近杨素侠家大院的时候,方项东放慢了脚步,心砰砰乱跳,像是有一面大鼓在敲个不停。不敢直视,仅用眼瞥了一下,顿时一阵无法言表的失望。本村绝无仅有的绿色大铁门,被一把铮明瓦亮的大铜锁锁着。 宛梅比他上学还早?他起床时还未到七点,经过这一阵狂奔,时间绝不会超过七点一刻。宛梅就是早一些,也不会比他早到哪儿去。方项东重新焕发出希望,加快脚步,沿着昨天的池塘边小路一路追了下去。 当那座高高的平台依稀可见时,仍没见宛梅的身影。方项东彻底失望了,却没有放慢脚步。今天正式上课第一天,宛梅和他分别都来得这般早,这时教室不会有其他人,有昨天那瓶橘子汁的中介,他满可以没话找话跟宛梅交谈几句。 方项东走进学校的大门,恰巧悬挂在国旗旗杆上的高音大喇叭随着刺耳的“刺啦”一声响过,筱宝琴那耳熟能详的拉魂腔《小二姐做梦》又开始了。方项东有着与同龄人大相径庭的爱好,十足十拉魂腔戏迷,不管是体制内各级剧团还是草台班子来到左近演出,不惜被父亲打断三根篾条,也必定场场跟着看。今天《小二姐做梦》的唱段,却让他感觉心烦意乱。的确,在学校这种地方,播放少女思春的戏曲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初三一班教室的门跟杨素侠家一个样,锁得结结实实,找遍教室的前前后后,根本不见宛梅的影子。方项东内心不免更加烦乱,莫不是经过昨天那场“中毒”事件,宛梅吓得不敢再来上学了?方项东忽然万分懊恼起来,早知如此,昨天何必逞那个英雄。 方维仁是怎么来开的门,同学们如何进的教室,方项东都视而不见,热锅上的蚂蚁相仿,在教室门前翘首向学校大门方向观望。 “你小子,失魂落魄的怂样,是不是在等你相好的,再把你请去帮着打农药。”同桌马明涛,一脸坏笑扯住他的书包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中午替郝晓珍打农药的事,今天同学就知道了。方项东忽然记起,马明涛的家本在城关镇,因为整日跟着一帮城里小混混不学好,上学期父母才托关系把他从县城一中转到高马宅中学,暂且住在方家营他二姨家。 以方项东性格,要在往日,一句“我在等你爹你娘”早出了口,今天却没这个心情,不过马明涛的一句话让他想起昨天晚上郝晓珍对他的嘱托,慌忙奔往老师办公室。 高马宅初级中学统共三个年级六个班,三间办公室足够用的了。因为初三年级是提前开学,所以办公室内也是稀稀落落,五名教师在那儿坐着,校长和教务主任都不在。 要是按以往惯例,方项东从不懂敲门或喊“报告”是何物,不管有人无人,这间办公室都是直出直入,今天却一反常态,犹豫了片刻,伸手敲门。估计老师们经过一个暑假没见面,有许多公开或私下的话要聊,没一个人回应他的敲门。 方项东伸出双手按在门板上,最终又把手从门板上放了下来。大声喊了一句,“报告。”仍是没有回应,方项东终于火了,同时双手用力,两扇门板“咣当”应声而开。门后左侧,方维仁正在面盆前擦脸,被一扇门板重重扇在后脊背上,往前抢了两步,差点闯入一位女教师的怀中。惊魂未定扭头望了一眼。“方项东,你......” 方维仁一句话未曾说完,方项东急不可耐道:“郝晓珍不来上学了,让我告诉你们一声,同时让我把她昨天交的学费要回去。” 方项东一句话,比刚才被门板撞的那一下,震动效果要剧烈许多倍。方维仁深夜见鬼似地盯视方项东,嘴角几乎裂到耳根,许久说不出话。刚才差点被他扑入怀中的中年女教师,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