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进家,生气,脸胀通红说:“你干了啥?你怎么……等告诉你爸。” “我也不知怎么看到的,我看下面,怕迸起来水。” 小林妈来了,问李婶:“老吴家那娘们骂街似的骂谁,因为啥?”李婶摇摇头,说不知道。老司婆子也来了,压低嗓门说:“这骚娘们骂人骂出花来。难怪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又看了一眼立本。 立本躲出去,他怕爸爸回来。他走向大东头,坐在一棵树下。这事儿让自己变了色,不是晒黑了还能恢复,就是变了肤色!丑恶像疤瘌一样就贴在自己身上,永远去不掉的了。 野草抽出穗和芒,昂扬向上挥舞着。大人对它们不理睬,小孩揪下来玩。没有人把它们与粮食关联,没有一丝收成的爱惜。草在变黄,会有什么心情? 他的嘴干了,嘴唇起了皮儿。“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陷入苦海。自己错了?哪错了?他仿佛听得有人说他:“咋那样呢。”“怪不得……”她会和小舟说吗?小舟会在学校说吗?老曲说过,你有难时,人都看你的笑话。人说“风口浪尖”,非常贴切形象,人在一个环境里被“关注”,舆情涌动,让人动荡颠倒,无形中巨变。人无法自拔左右。周老师在就好了,他想周老师了,真想,但是面对周老师他会更惭愧了。他一动不动,冥思苦想。你读书都读哪去了?这是老范说孩子的话。老单说,书是别人的观感,曾经的感悟。切肤之痛,在自己。如果没有经历过,联系联想也是空洞的,不能留下深刻的东西,不会有大的调整改变。 老单说过,一个人如果对待外界反应方式没变,那么活多长的寿命都与“进步”无关——无论做了多少事,都如同写好的剧本,只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处所,不同年龄,不同身份来上演,没有什么其他的差别,没有其他的改变。 需要改变,是不是?立本问自己。立本脑海里出现了小时候相片里自己的眼神。 鸟在飞,回林子的巢。 天暗下来,天上,星星都在看自己呢。 几簇村落灯光,还有零散的灯光,像星河,隐隐约约。除了小虫叫,周围静得很。后来,立本常工作到很晚,站窗前看远近灯火,写道:灯都亮起的时候/我不能熄灯/不让整栋楼的图景有一处缺失/在人们陆续关灯时刻/关上观看,按着有序的节奏/灯都熄了/我又打开灯/在漆黑的夜里/让一处灯还亮着,为夜导航/给不眠之人以遐想…… 柳树的影儿像很多人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头和后背。夜晚和灯光成为不灭的记忆。老单说,人痛苦,记忆持久深刻。 立木和几个人走来,其中有一个认识立本,说:“欸,你弟弟吗?”这人是小国的哥。 “你在这干什么?家里找你吃饭呢。”立木喊。 立本问:“你们上哪?” 小国的哥说:“抓蝲蝲蛄去,走哇。”立本站起来,跑过来。小国的哥对立木说:“你看,多好哇!我弟弟可蔫了。”立本跟他们一起走,走到有土棱子的路,那是去挖菜去游泳的路。 晚上天黑,砖厂的水银灯通亮。“还烧砖吗?”“不烧了吧,现在都已经收尾没有活儿了。”飞虫极多,无数的声音混杂,如远处高空传来飞机声。飞舞的虫子都往灯上撞,大的撞得砰砰响,又摔下来到地上啪啪的。地上很多,有爬的,有不动的。立本看那灯,白亮的,比家用的钨丝灯泡大得多,也亮得多。立木他们开始往自己带的瓶子里捡。 比溜地容易。地上的东西多,捡了,空中又掉下来;东西都在地皮儿,平坦的硬地,看得清晰听得清楚。蝲蝲蛄一直呆在地下的,在土里生活,就这一小段时间夜晚爬出来,来到地上,还飞到空中“展示”。人抓它很方便了。 “咬人吗?”立本在旁边看。 “夹人,”认识的人拿一个让立本看,“这夹人。手拿它腰、脖子的地方。”装到瓶子里,瓶子盖严。铁皮盖上扎了小眼儿——是用钉子钉的,钉的下边垫上木头。里边的蝲蝲蛄在动,爬着,翻转着,互相踩着,爪碰着,做着相同相反的事。 立本问:“这么多,干啥呀?” “卖钱。药材,值钱。”小国的哥没用瓶子,用一根细铁丝穿了一长串,“不用回去再穿了。”回去一般用针线穿起来。那像晒蘑菇晒豆角丝。现场用铁丝穿,那是战利品,如历史上俘获的其他部落人,省事儿只要人头记功。但是药材不能只收头,要全尸。 往回走了。 他听到妈妈的声音,喊他,他答应了,迎上去。小狗围着他,扑着他的腿。他心里一热,差点掉下泪,他倒霉时,狗不嫌弃他。老单说,人对外界需要感应,这是灵性,也是物性,人都希望正面的回应。 要到家了,他去上厕所,一直没上,现在天黑了,看不见人。妈把手电给了他。他打开手电,往厕所里照,没有人,走进去,晃了两边,墙上有字,白粉笔写的:“李立本看”,又一行“老娘们的○”。立本看地上没有什么东西,到外边找了砖头回来蹭,墙上的字看不见了,红的一块块。什么叫刻骨铭心?这一天记得了许多事,对自己对人都有更多的认识,在自己时间刻度上留下长的一横儿。立本在进家前停下,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纸条上说:修养修炼,把一种意识抻揉。 经验是塑形。如水在流动变动。 老人说,不同人,不同的偶然。在偶然中印证了真理,在偶然中培育了侥幸,在偶然中铸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