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莲卖完了玉米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她把地里还不到时间的玉米提前收割了。论斤称重,照着青储饲料的价格卖给了村里的养牛户。这样做虽然卖得贱,但好处是省事。自从南枝出事以来,她就没什么心思放在干活上了。 她心里不痛快。 刚刚上秤过磅的时候,村里人闲聊,三句话不离南枝的婚事。 自从浩辉在村里炫耀了那一次之后,这事儿就成了各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包括彩礼的具体数字都传开了。 女人们语气里带着羡慕,恭喜她总算熬出头了,以后不用吃苦受累,靠着闺女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她不想多说,只能敷衍几句,赶紧回来了。 院子里酒气熏天。 南奎又喝大了,涨红了脸瘫在躺椅上打呼噜。高婵和南乔逛集刚回来,“战利品”摊了一桌子。南丫迎上来,给她递上毛巾擦脸,问她饿不饿,说锅里热着饭。 她顾不上吃饭,先去女儿屋里看了一眼。 南枝还是老样子,窝在卧室里,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声音,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垂下了头。 在这一眼的瞬间里,李慧莲感觉女儿像是要说什么,可再看时,却又不像了。 难道是错觉? 她窝在灶台边吃饭,屋里吵起来了。 起因,是南丫抱怨自己连着好几天打地铺,睡得浑身疼。她想让高婵搬到小厢房里睡去。那个小厢房很久没住人了,平日用来堆杂物,又脏又潮湿,高婵自然不肯。 两人嚷嚷了几句,南乔便给高婵撑腰,夫妻俩合起伙来把南丫骂了一顿。动静太大,终于吵到了一家之主。最后,以南奎的一声吼,给这场纷争画上了句号。 李慧莲吃完饭,出来告诉南丫,自己等一会儿就去把小厢房收拾一下,让南丫晚上先去那儿凑合着睡。南丫不满地抱怨了几声,这件事就过去了。 夜里,等到南奎睡沉,发出如雷的鼾声,李慧莲悄悄下了床。从枕头边摸起一支手电,出了屋,来到小厢房。 小屋里没开灯,银白的月光从没有布帘子的窗口倾泻进来,照着坐在床上的人。听见推门的声音,她转过头来,跟李慧莲对视了一眼。 你果然来了。 云初一扯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着实佩服这母女俩的默契。南丫和她说这个办法的时候,她还不太相信,没想到李慧莲一听就明白。 南丫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怕我为难,从来不跟高婵吵架。 李慧莲在床沿上坐下,对于“女儿”突然能说话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再说,即便要吵,干嘛还非得等我回家再吵?无非就是一个目的,引我到这儿来。想必是有事情要说。 云初听着李慧莲的解释,愈发觉得,这个干瘦的女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胆小,懦弱,老实。 于是她也就开门见山了:我不是南枝。 然而李慧莲听了,脸上依旧没有惊讶。 云初眯了眯眼,自己先前猜得没错,李慧莲果然早就知道了。 这些日子她吃李慧莲做的饭,起先没觉得什么,可恢复了记忆之后却察觉不对。这边的人们饮食普遍口重,多盐多辣。可那些饭菜却刻意做的很清淡。她旋即意识到,李慧莲很可能知道了自己不是南枝。 更甚者,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要不,她干嘛不拆穿自己呢? 哪有当娘的认不出自己闺女的。 李慧莲这么说,算是承认了。 云初心想,这当娘的还真是沉得住气,竟然都不问自己闺女在哪儿。于是主动告诉她,南枝这会儿应该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这下李慧莲不淡定了,说她回来干嘛,语气像是责备,又带着一丝焦急。显然不愿意让南枝回来涉险。 但其实,回来是南枝自己的意思。更何况,云初想走,也需要南枝帮忙。 当初在云初鼓励下,南枝报名自考。 她的基础本不差,但奈何高中只上了一年,自考的内容对她来说难度不小。为了能一次性通过,她咬牙交钱参加了为期一周的考前培训。 可是快递站太忙了,不准她的假。站长甚至威胁,如果她坚持走,不但全勤没有了,连这个月的绩效提成都要扣。南枝舍不得自己的辛苦钱,于是央求云初替自己几天班。 临走,她把业务手机留给了云初。而云初自己的证件和手机,都在绿城两人共同居住的房子里。没有那些东西,连高铁都坐不了。 简单解释了这些,云初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或者说今晚这场对话的目的——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然而,李慧莲像是早就在等待这个问题—— 要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慧芝的女儿吧。 口气不像询问,更像是确认。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一阵窸窸窣窣,李慧莲小心地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了一张纸片,递过来。 当手电的光照在上面,云初才看清那不是纸,而是一张照片。 是那种胶卷冲印的老照片。有噪点和模糊。照片上两个女孩并肩笑着站在一起,穿着一样的花裙子,梳着一样的麻花辫子,相貌也几乎一样。 李慧莲指着右边的女孩告诉她,这个就是自己的妹妹,慧芝。 慧芝,李慧芝。 云初在心里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照片上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人慢慢地融合了起来。 李慧莲的娘家在大山深处,比这里更偏远。 九几年那会儿,她没考上高中,也没打算继续上学。在打工和嫁人之间选择了后者,听从家里的安排,嫁到了当时人人羡慕的南家村。 妹妹慧芝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