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是这个马戏团的悲伤小丑。他个子奇高,将近三米,一个房子已经很难能装得下他,他连进门都需要弯腰。但身体却比竹竿还要细,肢体上很难看到肌肉轮廓,甚至可以说是瘦得皮包骨。这种身体状态很不健康,他常常连站都站不稳。 在没有表演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整个身体蜷缩进一个长一米,宽半米的方形箱子里。这个地方对于一个高个子来说实在是太窄了,他需要把自己的膝盖紧紧地贴着胸口,然后压着脚尖,低着脑袋,向下压着脖子,把手臂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并没有人逼迫他这么做,而是他自己喜欢这样,因为狭窄逼仄的环境,能让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跟自己贴紧,又挤住盒子里的每一个缝隙,可以带来四周内外都不会遭受任何袭击的安全感。 但长期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带来的是身体的酸痛与关节疼痛。 要是一不小心有人把这个箱子忘记,或者锁上,或者他自己出不来,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憋死在里面。 虽然很难受,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因为这样可以感受到一种切实的,被挤压的痛苦。 因为他是悲伤小丑,所以他需要这份痛苦,需要这些难受的感觉作为自己的表演素材。团长说,马戏团需要这种有“敬业精神”的员工,这样才能为他们创造价值。 而站在自己对面那个抱着糖罐子傻乐的家伙,他叫阿柴,是快乐小丑。 他不用承受痛苦,因为被安排在上半场的儿童节目,所以节目难度没那么大,对创新度却要求很高。这家伙就每天看看笑话,讲点无脑脱口秀,然后就是跟附近的小孩子们互动。 他的任务要轻松多了,爱丽丝这么想着。 为什么这个家伙能当快乐小丑,享受孩子们的爱戴,自己却只能当成人节目里被用来取笑奚落的悲伤小丑呢?难道是自己演不好快乐的节目吗? 爱丽丝试过模仿阿柴的节目。阿柴每次都能在表演的过程中展现出一个又一个神奇的魔术和杂技,他会扮演一个阳光开朗的小丑,中途遇到困难,也会出糗,受苦和难堪,但是他战胜了困难,得到了美好的结局;可是自己无论魔术做得多么精彩,杂技耍得多么好,甚至想到了比阿柴更加有趣的花样,故事总会在迎来一次美满结局后迅速下落,将他历经困难努力拼凑出来的美满结局破坏殆尽。 爱丽丝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过程是一样的,为什么自己的故事后面总是多一段剧情?而且多出来的那段剧情糟糕极了。 “阿柴,为什么你能当快乐小丑,我只能当悲伤小丑呢?”爱丽丝在午休的时候拉住阿柴问道。 “这个嘛……”阿柴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更有悲伤小丑的天赋吧,毕竟要把荒诞悲剧演得那么受欢迎是很不容易的。” “为什么我演的故事,就算成功了,最后都会变成糟糕的结局呢?” “那你不要演后面那段啊。”阿柴理所当然地塞了一把白砂糖进自己的嘴巴,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他原本清脆的嗓音开始变得模糊和沙哑,“你写剧本的时候在快乐结局那里停下就好了。” “可是我停不下来……”爱丽丝摘下自己的小丑帽擦了擦眼睛,尽管眼眶里并没有眼泪流出来,“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后面肯定还会发生什么,不然这个故事就是不完整的。” “那为什么一定是坏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演着演着,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糟糕了起来。” 阿柴遗憾地看了爱丽丝一眼:“你真的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为什么还一定要演快乐小丑呢?” “因为你看起来很快乐。”爱丽丝挠了挠玫红色的头发,“我也想快乐,当悲伤小丑太痛苦了。” “有吗?”阿柴不以为意,“每天排戏有什么好痛苦的呢,你作为悲伤小丑体验这些痛苦不是应该的吗,这是你的工作啊。而且你的工资比我还高呢,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可……”爱丽丝还想说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了。 他默默地站起身,往自己的帐篷方向走了。 他很疑惑,虽然悲伤小丑确实是当初自己的选择,那他就不应该因为这个角色带来的痛苦难受吗? 如果当初的自己知道未来会这样痛苦,还会选择当悲伤小丑吗? 下午的彩排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晚上才是马戏团最闪耀的时刻。 他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座椅上的人山人海,他们有的发出高亢的欢呼声,有的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的很兴奋,有的又好像很忙,一直在打电话。 有多少人是来看上半场的表演,又有多少人是来看下半场的表演呢? 马戏团开场了,他可不能继续在幕布后面瞎晃悠了,得赶紧到后台去帮忙搬东西。 好忙啊,好忙啊。 “看见那个金色头发的孩子了吗?” 爱丽丝听到角落里传出了团长的声音。 “等上半场一散,你就去给那个孩子送礼物。” 爱丽丝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扬起一个不自然的扭曲弧度。 团长真好,总是会在表演结束的时候给小孩子送礼物。以前他加入马戏团之前,在他很小的时候,马戏表演散场时,也被上一任团长送过礼物。 那些被送过礼物的小孩,有的因为感激团长加入了马戏团,有的拿了礼物就再也没见过了。 拿了礼物之后就没见过的孩子比较多。 爱丽丝给即将上场的金刚鹦鹉们打开笼子,在脚上绑好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