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辽东失陷之后,宁远孤悬山海关外,饷银补给难以为继,关于裁撤宁远之议,朝中早已有之。 就大局而言,弃守宁远、陈兵山海关内,既可安心守御,又能兼顾京师,实为妙策。只因内阁生恐背负弃地的罪名,这才一直未能成行。 眼下内阁主动提出裁撤宁远,倒是大出崇祯的意料之外,看来,蒋德璟这个首辅还是有些担当,居然愿意替自己背上骂名。 “各位先生既觉得可行,拟票便是。” 几人齐声应下,只有方岳贡面有难色道:“臣等算了花费,若尽迁宁远军民,需白银八十万两,国库负担不起这些费用,皇上,您看……” 说到底,最终还是回到了钱上。 因白日里崇祯的雷霆之怒,内阁不敢再提内库的事儿,只能眼巴巴的看向了崇祯,等着崇祯下面的话。 崇祯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说道:“银两之事,如何还来问朕?朕已命司礼监征收捐饷,京中勋戚豪右如云,总能凑出百万银两。” “皇上,众臣捐款助饷,可解一时之困,终非长久之计,更何况,若是在山东、天津等处练兵,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从长远计,臣请……” 蒋德璟正要痛陈自己的方略,崇祯却是接着他的话说道:“大明非朕一人之大明,更是百兆子民之大明。如今内忧外患,若要力挽狂澜,须上下一心,有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今日先生们做了表率,黎民众庶自然也无话可说,你们回去拟个旨意,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等富庶之地,恢复加征练饷,以供时用。” 众臣面面相觑,脸色大变。 崇祯十二年,为同时应付闯贼和后金,朝廷抽调边军和乡兵,四处练兵,镇压民变。为发放这些额外的饷银,当年的督师辅臣杨嗣昌建议向百姓加派赋银,加征田赋每亩练饷银一分,是谓练饷。后因朝野上下反对,百姓怨声载道,崇祯只得下旨停了练饷征收。 蒋德璟话语中带着沉重,躬身说道:“当年由小人提出练饷的说法,聚敛钱财,以致于民穷祸结,误国良深。陛下旧事重提,此乃亡国之举,臣等断断不敢奉旨。” “小人”二字,对于崇祯这种好面子的皇帝,可谓是非常刺耳的称呼。若是承认了朝中有小人,这就意味着,他用错了人,行错了事,有失明君的身份。 崇祯自觉伤了脸面,怒道:“你说谁是小人?” 蒋德璟毫不让步,说道:“以豪言蒙蔽君上,以重税压榨百姓,便是小人!” 和蒋德璟对视了片刻,见蒋德璟眼神坚定,崇祯自觉心虚,只好解释道:“蒋阁老,朕重提练饷,只为练兵御敌,并非为了聚敛钱财。” “是啊,皇上一向爱民如子,岂会对百姓横征暴敛?臣是怕皇上一时不察,再受小人的蒙蔽。当年杨嗣昌为督师,征收旧饷五百万两,新饷九百余万两,后来又增练饷七百三十万,前后花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几年过去,所练的兵马去了哪里?蓟辽总督上报练兵四万五千人,如今只有两万五千的数目,保定总督上报练兵三万人,如今只有一万的数目,保定军镇上报练兵一万人,如今只剩下二百的数目……如此等等,各边所谓练兵百万,不过是借着练兵之名敛财,徒增百姓负担,以致于天下民穷财尽,流寇纷起,此乃亡我大明之举,请皇上慎之!” 蒋德璟多年执掌户部,对饷银之事了如指掌,这些数字一一道来,崇祯越听越是心虚,强辩道:“当年所征练饷,次年朕就下旨停征,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你不必再提了!” 蒋德璟冷笑道:“户部虽然停征,但下面的州县仍在征收,臣等早有奏报。皇上装作视而不见,怕是早就等着重新起征的这一天吧?” “蒋德璟!你……” 这句话道出了崇祯的真实目的,更是将崇祯明君的外表撕扯的粉碎。 崇祯当即拍案而起:“朕知道你的想法,你和黄道周这个佞臣是同乡,当年他说朕忠奸不分,你还替他说情,朕早就该防着你了!你屡屡拿着练饷一事攻击杨嗣昌,是不是想替黄道周翻案?蒋德璟啊蒋德璟,你这刚当上首辅,就想结一个闽党不成?”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内阁几人当即跪了下去,就连朱慈烺也站起了身,朝着崇祯躬身而立。 蒋德璟依旧直着身子,向着崇祯缓缓说道:“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臣读圣贤书时,便一直铭记座右,如今为社稷之臣,断不会私结朋党祸乱朝纲。臣人品如何,陛下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该以朋党怀疑到臣的身上。” 崇祯正在气头上,见蒋德璟毫不让步,怒极道:“你不必替自己辩解,就算现在没有,早晚也会有!周延儒、温体仁,哪一个不是熟读圣贤书的,还不是四处结党,把政事搞的一团糟?” 周延儒和温体仁分别是崇祯五年、崇祯六年的当朝首辅。两人当政期间,各自网罗,闹得朝中乌烟瘴气,蒋德璟一向深深鄙视。 听崇祯竟将自己和周温两人相提并论,蒋德璟一脸怒容,当即从头上取下了官帽,说道:“臣驽钝之质,本就不是做首辅的材料,只不过迫于形势,又逢皇上超拔简任,这才勉强坐上首辅这个位子。皇上既然不信任臣,那臣也无话可说,这首辅之位,请皇上另择贤能罢。” 崇祯没料到蒋德璟竟然直接提了辞官,惊问道:“你,你说什么?” 蒋德璟将乌纱帽放在地上,随后匍伏下去,说道:“臣上了岁数,老眼昏花,脑子也不太灵便,上不能为皇上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