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阙如却想得更深,问道:“城建税既然是用于地方的,由户部来收是不是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李自成笑道:“那就分为国税和地税好了。宅基税、屠宰税、营业税、契税、城建税、消费税归地方;矿税、盐税、关税归朝廷;酒税、田税和利得税二八分成,朝廷得八,地方留二。诸卿以为如何?” 这样分税?欧阳阙如大吃一惊,但他的身份不比顾君恩和张士政,所以没有说话。 张士政同样吃惊非小,急忙问道:“地方是不是得利太多了?” 顾君恩也说道:“恐有弱干强枝之弊,长此以往,难免尾大不掉。” 李自成摆了摆手,笑道:“给他们多找点花钱的地方不就行了?没有大碍。” 开源节流才是正途,哪有随便乱花钱的道理?张士政满头黑线,突然觉得自己保了个昏君。 顾君恩也觉得皇帝实在是荒唐,冷冷问道:“敢问陛下,怎样多找花钱的地方?” 李自成知道他们理解不了,闻言笑道:“如果不算各种巧立名目的加捐加派,明朝的田赋正税其实并不高,基本上也就是三十税一的水平,至高也不过十税一而已,可是役法之弊,却常使小民破产……” “寓役于税!”欧阳阙如恍然大悟,不由得忘了身份,失口惊呼起来。 顾君恩和张士政闻言,顿时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他俩之所以震惊,不是因为欧阳阙如的御前失仪,而是因为“寓役于税”这四个字,借由这四个字,他们也终于明白了,皇帝是要废除徭役! 自古徭役,不论是解运官物,还是修路筑城,或者是其他的力差银差,只要摊到头上那就没个好,不仅自己家的营生要放下,还要自带口粮,自备工具,自行赴役,没有报酬也就罢了,还要遭受盘剥压榨,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小康之家也往往经受不住,应役破产从来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徭役是一项比苛捐杂税更令人恐惧和痛恨的恶政。 李自成像没看到三人的震惊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王安石的募役法,张居正的雇役法,其实都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把徭役折成银两纳入正税,然后由官府用这笔折银募人或者雇人完成役差,可是他们都没看到,只要徭役不废,哪个当官的肯花银子募役或雇役?自然是能少花就少花,最好是不花!募雇之法很快就会名存实亡,到那时候,已经纳入正税的折银该交还是要交,可是交了银子却仍然要应役,反倒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只有彻底废除徭役,断了贪官污吏以此盘剥的借口,才能一劳永逸,根治这一恶政。” “如此一来,”欧阳阙如由衷地感佩道:“原本不花银子的一切差役都要花银子了,地方开支只能从税收上想办法,而田税二八分成,显然不够开销,他们也就只好大力发展工商业,真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为什么是大力发展,而不是大力压榨?”张士政不解。 “工商业不比农业,它是流动的,”顾君恩倒比张士政更懂行,替欧阳阙如解释道:“你若压榨太狠,人家关门歇业或者干脆抬脚走路了,却不是自寻死路?还是大力发展、扩大税源才是正途。” 顾君恩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皇帝的新政只是履亩纳粮,除了兵役,提都没提徭役的事,原来是早就想要废除徭役了。 但是他没想到,李自成固然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但顺朝初肇,广大出身底层的各级官员们还没忘本变色,不至于行恶政害民,所以废除徭役并非急务,用不着立即推行,若不是欧阳阙如投顺,把税制改革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天去呢。 顾君恩正在慨叹,忽听张士政又说道:“官员们都是流官,只求任期内政绩漂亮,哪管卸任后洪水滔天?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事,恐怕难以避免。” 这是自古以来的弊病,从来也没人真正治好过,顾君恩自然也没有高招,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欧阳阙如却是心里一闪,想起李自成说的“天下万事,皆付公议”,不由得喃喃道:“如果加捐加税皆出公议,是不是便能杜绝任意妄为了?” 顾君恩和张士政都是庠生出身,本就有“品核公卿、裁量执政”的清议传统,再加上造反起家,更有了不畏权贵的“革命”精神,闻言俱是眼睛一亮,一同看向了李自成。 他们很清楚,所谓公议,其实是对官府权威的挑战,说白了就是对皇权的挑战,当他们还是泥腿子的时候,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现在他们建立了政权,已经成了穿鞋的人,官员们,尤其是皇帝,还能不能容忍这种挑战,其实是个未知数。 所以他俩都没表态。 李自成淡淡一笑,说道:“赋税之事,议一议也无不可。不过,我朝重建政权,诸事当以稳健为要,不可节外生枝,亦不可议而不决。如若思虑不周,操之过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坏了我朝复兴大业,那朕可不答应。” 他不是政治幼稚病患者,不会在没有土壤的这个时代强行种什么共和的花,他要做的只是提供一种突破的方向,至于走不走得通,能走多远,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注定是看不到结果的。 开了口子却又给套上了缰绳,顾君恩等人都不迟钝,自然明白皇帝的用意,当下小心翼翼,最终议定,由欧阳阙如牵头,先搞一个《大顺税法草案》颁布试行,同时征求都判院、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基层和民间的意见,一年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