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帝被俘的同一天,风尘仆仆的严起恒在道员仪仗的簇拥下,乘轿进了长沙城的正南门(清代改称黄道门)。 凭借程宣的生花妙笔,他得到了想要的权力,接下来的差事便顺利了许多,所需粮饷已经筹集得差不多了,正在源源不断地运来长沙。 攸县火灾一案也果如程宣所说,何腾蛟虽然责成了分巡下湖南道参议傅上瑞查办,但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查了小半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扔在那里成了一桩悬案。 这些事固然都在预料之中,却也令严起恒心烦意乱,就像长沙城的街面一样,总是闹哄哄的,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有个闲静的时候。 严起恒这个浙江人一直没习惯长沙城的这种气氛,刚一进城,便掀起轿帘,照例吩咐家仆严洪道:“告诉前面快点,直接去总督行辕。” “是!老爷。”严洪答应一声,提马赶到前面,队伍随即快了许多。 总督行辕设在原来吉王府的长史司。 吉王府是明朝长沙藩王的府邸,说是府,其实是一座城中城,号称“王城半长沙”。 这座仿照南京紫禁城修建的奢华王城,在去年张献忠撤离长沙时遭到了焚毁,如今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不堪使用,但长史司位于王府之外,损毁并不严重,所以被何腾蛟稍加修葺,辟为了自己的行辕。 严起恒昨天已经派人报信给何腾蛟,说是今天自己会到长沙,何腾蛟显然是做了交代,严起恒一进行辕大门,不待通禀,立即就被引到了何腾蛟的书房。 书房不大,但却坐了好几个人,见到严起恒进来,全都站了起来。 何腾蛟从书案后绕出来,搀住正要参拜的严起恒,笑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秋冶(严起恒字)为粮饷之事操劳,功莫大焉,不必拘礼。” 严起恒告了罪,又与屋里的堵胤锡、傅上瑞、章旷、周二南等人见过礼,待众人各自坐下,才又向何腾蛟拱了拱手,问道:“不知督师与诸位同僚正在商议什么?不会是与钱粮二字有关吧?” “哈哈哈哈,”何腾蛟仰首大笑,“秋冶你太紧张了!我们正在讨论目前的局势,没有要把你敲骨吸髓的意思。” “这样我就放心了,”严起恒摇头自嘲道:“不瞒督师说,现在一提到钱粮,我就头疼。” 众人都笑了起来。 傅上瑞笑道:“好了好了,督师知道秋冶你辛苦,但现在不是道辛苦的时候。怎么样,说说你对时局的看法吧?” 严起恒看了看傅上瑞,见他并没有办砸了差事的惭愧,知道必有内情,不禁摇了摇头,说道:“起恒四处筹饷,埋首账簿,对时局知之甚少,实在说不到好处。不过前日我在湘潭,偶然听说左梦庚已经兵败铜陵,不知是真是假?” 战乱期间,消息不畅,他们还谁都不知道左梦庚已经降清,也不知道南京已经陷落,更不知道弘光帝已经被俘,以为形势虽然危急,但还没到落花流水的程度。 “是真的,”傅上瑞答道:“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朝廷派黄靖国(黄得功爵靖国公)屯军荻港,先在铜陵灰河击败了左梦庚的前锋,又截击左梦庚主力于板子矶,左梦庚已经退据安庆。” 消息得到证实,严起恒摇头叹道:“如今前有黄得功拦路,后有阿济格窥伺,左梦庚处境堪忧啊!” “却是自找!”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摄湖广巡抚事堵胤锡冷笑道:“闯贼刚到沔阳,左宁南(左良玉爵宁南侯)便放弃了武昌,说是为了清君侧,其实就是畏贼避战。他们父子若非如此,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何腾蛟听着颇觉刺耳,不禁皱了皱眉头。 傅上瑞察言观色,见状急忙打岔道:“风传李自成死了,这倒是个好消息。” 何腾蛟虽然不赞同左良玉闹内讧,但也不认为他是个胆小无能之辈,况且左良玉已经死了,人死为大,应该留些口德。 但他也不想和堵胤锡当面争执,见傅上瑞递了梯子,便点了点头,顺着傅上瑞的话头说道:“本督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但是道阻音绝,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长沙知府周二南说道:“无风不起浪。依下官之见,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正是!”严起恒点头称是,“若果如此,贼众必然惊悲失据,如果能乘势招抚,我军实力将为之一壮,督师应该早做部署。” 何腾蛟捻须颔首,称赞道:“秋冶净是好主意。” 他现在正在为手中无兵发愁,虽然已经下令黄朝宣、张先璧等将领紧急扩军,但新召之兵显然不能与久经战阵的“闯贼余部”相提并论。 监军章旷却不以为然,提醒道:“贼性反复无常,张献忠、罗汝才之流都有过诈降之事,闯贼余部应该也不会例外,只怕难以真正归心。” “无妨,”何腾蛟摆摆手,“以往发生反复,都是因为没对贼众进行改编,只要打散贼众的原有编制,调离贼将,另派得力将校管带,便可消除这个隐患。” “督师高见!”傅上瑞不失时机地奉承道:“如果得到这样一支生力军,荆楚可复,天下可定,督师将立下不世之功。朝廷能有督师这样扶危定乱之臣,真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这马屁拍得何腾蛟浑身舒畅,不禁哈哈笑道:“禧征(傅上瑞字)言重了,老夫不过是略尽人臣之义罢了。” 傅上瑞也笑道:“督师过谦了。” 堵胤锡冷眼旁观着这拙劣的一幕,不觉一阵阵齿冷。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