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夜雨绵绵。 深沉的黑暗吞噬了九宫山的重峦叠嶂,也吞没了山沟里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间低矮的草房里还闪着微光,在无边的雨声中,仿佛是闪烁在另外一个世界,幽远莫测。 这里是大顺军白旺部的一个营地,驻扎着威武将军王体中率领的一千多人马,而那间闪着微光的茅草房,正是王体中的住处。 此刻,他正在跟属下都尉王得仁和吴高喝酒,已经到了酒酣耳热之际。 他们都戴着孝,不应该喝酒才对,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管这些了。 “皇上驾崩天下雨,这是不是感应?连老天爷都哭了。”吴高喝了口酒,不无伤感地说道。 他在为李自成的英年早逝感慨,也在为自己的前途迷惘。 “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王得仁却嫌弃道:“端午都过了,马上就是芒种,梅雨季到了,下点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也感到很压抑,但是他不愿承认。 “皇上毕竟是个英雄。”吴高叹了口气。 “英雄又怎么样?英雄不也阴沟里翻了船?看来也不是个有天命的!”王得仁摇摇头,也叹了口气。 “王杂毛!你他娘的喝醉了吧?”吴高笑了起来,挖苦道:“皇上没有天命,还能是你有天命?” 王得仁的头发天生就带有杂色,因而得了“杂毛”的诨名,多少年来他早被这么叫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冒犯,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喃喃道:“老子没有。老子要是有,早他娘的扯杆子单干了。” “那你还说皇上。”吴高撇了撇嘴。 “可是我说错了吗?”王得仁眼皮一翻,来了情绪,“你就说皇上死没死吧!没死,那我王得仁算是谤君犯上;死了,不是没天命又是什么?” 他俩都是粗人,虽然也懂得什么叫做话到嘴边留三分,却也仅仅只是懂得而已,脾气来了就会统统抛到脑后,何况现在喝了酒,说话自然也就更无遮拦了。 王体中却与他们不同。 他读过几年私塾,心思更加深沉,所以别看他打仗不见得比王得仁和吴高更高明,却是两人的上级。 “说话都注意点,”他提醒道:“别有的没的什么都往外说。”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王得仁却喷着酒气,不仅丝毫不以为意,而且还变本加厉,戏谑道:“王哥,兄弟我没有天命,老吴那个熊样,肯定也没有天命。王哥你说说,你有没有天命?” “对呀王哥,你说说,你有没有天命?”吴高也涎着脸附和道,完全不在意王得仁说他是个熊样。 王体中看了看两人,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酒,说道:“咱们都一样,谁都没有天命。问这个没意思,该问的是,谁才是那个真正有天命的人?” “反正不会是李自敬!”王得仁想都没想便脱口说道。 “会不会是皇上的遗腹子?”吴高则比较谨慎。 但他立即遭到了王得仁的反驳:“是又怎么样?他还没出生!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是个男娃,等他生下来,长大了,那也得是十好几年以后的事了。就咱们现在这个境地,能熬到十好几年以后吗?” “说得也是,”吴高摇摇头,哀叹道:“皇上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这话说的!”王得仁又嫌弃起来,喝了一口酒,却又猛地僵住了,酒碗也顾不得放下,瞪着眼睛看向王体中说道:“对呀王哥!咱们只是听说,谁也没亲眼见到。皇上他,他不会是扔下咱们,自己跑了吧?” “别扯淡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只自己跑吗?”吴高嘲讽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婆孩子还不是说有就有?”王得仁不服。 王得仁说得并非没有道理,汉高祖刘邦不就是扔下老婆孩子跑路的高手吗?但王体中觉得这样说李自成太不公平,制止道:“别这么说,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我知道,我当时就在老营。” “真的?王哥你知道?你见到了?”王得仁和吴高都有些意外。 “我级别不够,没有亲眼见到,但是绝对错不了。” “怎么回事?说说,说说!” “对,王哥!快给我们说说!” 两人一个比一个急,惹得王体中笑了起来,说道:“好吧,给你们说说——天放亮的时候,皇上醒了过来,可是不久又吐了血。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便让三爷做了监国,安排全军南下,让咱们断后。” “他娘的,说起这件事我就生气!”王得仁骂了一句,“凭什么好事总是咱们的?这后是那么好断的吗?” “别打岔!”吴高扒拉了王得仁一下,“听王哥说完!” “说,说,王哥你说。” “正在各营主将准备各回本部的时候,御帐又传来消息,召监国、辅政大臣和制将军进帐,说是皇帝陷入了昏迷。这下谁也不敢走了,都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结果尚神仙也无力回天,折腾了小半天,皇上几度昏迷,终于还是驾崩了。” “皇上刚刚驾崩,大军就要开拔,这是李自敬的主意?”吴高问。 “怎么说呢,”王体中苦笑道:“皇后下了懿旨,命令群臣各回本部,各自举哀,听从监国调度,按原计划立即开拔,随后李自敬也下了命令,命令小张侯(张鼐)留下来,和御前侍卫司、龙衣卫一起料理秘密下葬,皇后和宫眷也都留下来,送皇上最后一程。” “皇后自己留下来也就是了,宫眷都留下来,公主那么小,窦婕妤还怀有身孕,李自敬这个当叔叔的还真做得出来。”吴高啧啧道。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