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便看着这场荒唐大戏,谁也不肯出来当那只出头鸟。
大周自始皇帝起,便有鼓励百官直言上荐的传统。文官若是扛棺上朝,那是忠鲠之臣。要是一头撞在这九龙柱上了,名留青史便不是问题。
刑部尚书仿佛看到了家族此后至少三代的殊荣,微抬着下巴,更加大义凛然。
皇帝一脸为难,圆润的把烫手山芋丢给了孟续:“这……爱卿所言不假,太子,你有什么说的?”
孟续这才抬了抬眼,恍然从发呆中惊醒似得,笑得纯良无害:“尚书大人方才说了什么?今日风儿有些喧嚣,本宫方才未曾听清。”
刑部尚书张了张嘴,一脸懵逼外加愤然。其余人更是偷偷的笑出了声。
老首辅无奈摇头一笑。
太子这对付他们这些老东西的手段,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孟衍了,怎么不要脸怎么来。
看够了刑部尚书仿佛开了染坊一般的脸色,孟续见好就收。
倏地肃了脸色,义正言辞道:“尚书大人亦是读遍了圣贤书,寒窗十载,今日方能站在此处罢?”
“那是自然!不知殿下此言是什么意思?”
“那大人可知,本宫在治理
江南道一事时,曾遇见过一位小女孩儿,那女孩儿是怎么说的?”
别说是刑部尚书了,连皇帝都有些懵了,不清楚孟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他缓缓道:“她说‘储君者,国之重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故天子与庶民同苦,于尧舜,功五帝。’此句出自章圣人《国策》第五章,东宫。十岁稚儿尚能颂之,尚书大人不会不知道罢?”
方才说他读遍了圣贤书才能站在此处,又拿十岁小儿皆能颂出而他不懂的道理,讽刺之意不消说。
刑部尚书涨红了脸皮,又羞又怒:“本官自然是读过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何必在朝堂之上如此羞辱本官!”
孟续却是摇了摇头,一派淡然笑道:“续此言,非是羞辱尚书大人。更非自比尧舜。不过父皇日理万机,不论是做儿子还是做储君,都理应为父皇分担一二才是。续曾经所做之事,诚然荒唐,大人莫如给续一个机会,弥补一二?”
日理万机沉迷后宫的皇帝听着这番话十分顺耳,且孟续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在一个臣子面前这般谦卑算怎么回事?
便冷着脸,哼道:“爱卿,你道如何
?”
刑部尚书惊出了一身冷汗涔涔,都是最善揣摩帝王心思的老狐狸,岂会听不出帝王口中的维护之意?
忙跪倒高呼万岁:“陛下与殿下皆是天佑之人,老臣亦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太子殿下有此心是再好不过。”
出头鸟铩羽而归,自然不会再有人站出来惹晦气,老首辅欣慰的抚着长须叹了口气。
乔乔,你欢喜着的少年,一步一步长成了可独当一面的国之栋梁了。九泉之下,你该开心了罢?
今日早朝,本就是皇帝为了让太子接手朝务而来,此事一了,无处便不是祝贺孟续的声音。
若是以往,孟续也许会志得意满。
但是他已经见识过了跌落尘埃时的世态炎凉,是以没有太多感触,长袖善舞的与众人寒暄,点到为止。
建帝早早的道乏了,众人准备下朝,经过刑部尚书时,他家下人正抬着那口薄棺往外走,往日相熟的友人见了,讥讽笑道:“尚书大人,您可真是两袖清风啊,百年之后若是买不起上好的棺木,大可来找本官,看在同朝共事的份上,本官也会接济一二的。”
向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
孟续
面不改色的走过两人,看到刑部尚书脸色青紫交加,而那旧友对他笑的谄媚。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离大殿最远的地方却还有两个官员没有离去。
其中一人不过青衫,按等级还进不了金銮殿,此刻满面愁容,搓着单薄的官服,长长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幼之,本官带你上殿已是不易,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并不适合你上奏。还是改日吧。”
青衫红了眼眶,蠕动着唇,情绪有些失控:“天灾突临,啁城千万百姓置身水火之中。上奏的折子如石沉大海。我亲自上京来求,却只看到权利倾轧,尔虞我诈。如此朝堂,让百姓如何自处!”
“幼之,慎言!”
好友叫他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一眼,捂住好友的嘴。
心知好友的脾气,不由得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幼之,你两袖清风,不理世事。一心为民。这点很好。但是这朝堂之上,并非你看到的那样。”
三言两语的,并不能改变好友这比木头还直的性子,那人只得先好言将青衫劝了出去。
金銮殿上,到处都是帝王的耳
目,若是那番大不敬的言论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别说陈幼之,便是他也要死的干干净净。
出了殿门,略显落魄的青衫脚步一顿,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有些茫然。
他极少留在京城,近些年来京城的达官贵人更是一个不认识,也难怪会在啁城那样的小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