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老头子年近四十时,才因伤从御兵司退下来。
家里老人百年后,便在这磐石城安了家,之后幸得祖宗保佑,我沙家一连生仨儿子。
我打了大半辈子仗,那时只相信一个道理, 好男儿从军出。
结果、结果……
大儿承武在先帝朝死于晋人之手,接下来是二儿承志殁于诡物潮,最小的三儿更是可笑,竟然这秋叶驿无故失踪。
老婆子受不了这打击,又怨我太过固执,郁郁而终。
儿媳妇也受不了这孤苦,不知所踪,可老头子不怨她, 至少她还给我家承安留下了唯一血脉。
年轻时砍过晋人、杀过凶兽, 自诩斩头沥血,可儿子全没了那会,才突然觉得这世间一片乌漆麻黑,就连这天都是灰色的。
随着七息一天天长大,又觉着再黑的地方那也会有光明。
明明自家活得连狗都不如,可不怕小洛笑话,教给七息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许洛脑子轰的一下炸开,宛如魔怔一般呢喃低语。
“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在他不断呓语的同时,心湖中那枚一直没成形的古怪符文逐渐蜷缩成茧状。
就在这一刻,宛若醍醐灌顶、水到渠成,通明心神通竟然入门了!
老沙没注意到许洛异状,还沉浸在往昔回忆里,通红双眼隐隐泛起水光,他赶紧低头假装添了把柴火,迟疑片刻才说道。
“这些年,老头子带着军中一帮老兄弟弄了个小商号, 咬咬牙也能勉强湊活过,只是你说,我对不对得起大燕、对不对得陛下、对不对得磐石城?”
许洛心头刚泛起的喜悦之情骤然散去,脸色一肃郑重起身行礼后才斩钉截铁说道:“那自然是对得起的!”
老沙仿佛没看到他行礼一般,突然间老泪纵横,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对得起、对得起……”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举袖胡乱擦拭了几下,见许洛还弯着腰,老沙颤抖着伸手将他硬拉着坐下。
“老头子看了一辈子人,少有错的,小洛你可能不是个好人,可至少是个有底线的!
我等了一辈子,就在等这么一个人出现,你若是认为欠了人情,老头子便央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应还是不应?”
许洛脸色慎重起来,抬手示意他尽管说。
老沙看着身前通红篝火,眼神迷茫,好似在回想着什么,许洛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许久之后, 老沙突兀出声。
“我原以为我家三子全是为我大燕浴血征战、埋骨沙场,若是这样即便我沙家全死光,那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可没想到、没想到……
那最小的承安,却是背着个逃兵的罪名,渺无踪迹。
老头子这辈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知子莫若父,自家的种我最是清楚不过,承安是抱着给大哥、二哥抱仇的期望从军,怎么可能叛逃大燕?
再说,在这被安莫山围得铁桶般的秋叶驿,他又能逃到哪去?”
又是秋叶驿?
听到这里许洛眉头微皱,脑海里下意识泛起书生祈愿景中,长生村被屠戮的一幕幕场景。
“那承安大哥到底是哪一年失踪的,这么多年来,老沙你一直在走这条道行商,就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老沙苦笑着摇头。
“小洛你是初来磐石城,还不太清楚此地形势。
若是其他地方,可能还有官府和你们驱邪司互相制约,可在这磐石城,只要御兵司不想你知道的事情,任你手腕通天那也是无用。
你之前不是疑惑,老头子对这一路所有事情,都是了如指掌么?
那是因为,自从八年前承安在秋叶驿失踪后,我便借行商之便四处打探消息,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随着年纪愈大,我跟那些老兄弟都快熬不下去了!
此次回磐石城只怕这小商队就要解散,所以我才想拜托小洛,若是有机会,帮我找一找承安。
哪怕、哪怕找出他尸体也成,我儿子绝不能背个逃兵的罪名……”
说到这里时,老沙眼中泪水终于再忍耐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嘴唇张合数次,可却是半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许洛看他无声哀泣,并没有尝试去劝慰什么,那是对一个老军的侮辱。
这些话语、情绪、泪水只是在他心里藏得太久、太久,猛得一下子爆发出来老沙有些接受不了,让他好好发泄一场未尝不是种好事。
直到好半晌之后,许洛突然抄起手中酒坛朝着老沙虚敬下,便大口大口灌下去。
老沙一愣神,继而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感激神情,粗糙手掌胡乱在脸上擦拭两把,他也端起酒碗就一口倒进喉咙。
明明只是劣等水酒,可两人却是喝得莫名畅快,最后一老一少,竟然就这么醉倒在篝火旁……
磐石城占地广阔,可以说一座彻头彻尾的军镇。
在这里生活的所有百姓,也全都是跟御兵司有着或远或近的关系,就连衣食住行,说到底都是为着常年驻扎在这里的近十万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