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这猜测嗤之以鼻,认为皇帝是为太子和康王相争,才愁烦不堪,病至如此地步。这个说法听起来确实更有道理。太子和康王从前便面和心不和,自那夜过后,更是彻底翻脸,势同水火。伤势才好些的冯贞平最近频频求见皇帝,私下更是百般讨好公主,除为康王重新举荐属官,更是发动人轮番上表,指责柳策业和太子是陈思达的同谋,希望皇帝能够严查;柳策业当然不会毫无反应,也发动官员为自己辩解,并褒扬太子当夜救驾有功。不但如此,最近,连长安和东都两地文坛的文人都开始宣扬太子功劳,讥嘲冯贞平嫉贤妒能。皇帝人在苍山行宫养病,外面,两个儿子公然对抗到了这种地步,甚至波及到长安和东都,又因皇帝盛宠公主,那么公主支持谁,显然也是至关重要。种种猜疑叠加,令许多本是中立的大臣也被迫卷入,开始考虑将来。莫说是天家,便是换成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恐怕也是烦扰不堪,身体如何能够好得起来?除去这两个说法,到了最近,渐渐又有一种新的猜测,那便是皇帝或许也是在为公主的婚事烦心。就在这几日,来自西蕃、渤海以及西平郡王府的求婚书都已陆续以快马送到了,据说婚使也都在赶赴而来的路上。一家女,多家求,当中又牵涉到外邦国是,皇帝不可能都应,那么如何挑选一家,剩余几家又如何拒绝,才不会引发可能的冲突,这自然也是一门学问。皇帝为之愁烦,也是人之常情。行宫外各种猜测满天乱飞,宫内的岁月,却是一日日地照旧流逝而过。从猎场回来后,阿耶的身体状态一泻千里,絮雨看在眼中,焦心不已。她不是良医,但多少也瞧了出来,陈思达叛乱后,阿耶的身体显然是受到心事的影响,而他的心事,似比从前又加重了不少。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前几日,他又染了风热之症,人一下便倒了下去,终日昏睡不醒。接连几日,絮雨衣不解带地服侍在旁,不敢有半点松懈。总算到了今夜,感到他的体温摸着凉了不少,太医也说问题不大了,她才终于放松了些。原本是想稍稍合眼,暂时休息一下的,没有想到人倦极,一放松,趴在床榻之旁,便睡了过去。忽然,人从不安的浅眠里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被抱睡在了阿耶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副薄被。她一下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看见寝阁外亮着灯火,忙掀被下榻,快步走了出去。皇帝正立在外殿的一面窗前,仰头若在望着外面的山月,又仿佛陷入了某种凝思,身影一动不动。在他身后不远之外,案上亮着烛火,搁了支笔,堆着些长安送来此处的奏章。窗开得颇大,苍山的夜风从外面涌入。他的身上只披了件薄衣,看去消瘦无比。赵中芳正在一旁,低声地劝着皇帝休息,然而皇帝也不知在想甚,毫无反应。如今虽是八月,长安城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但在此处山间,夜里若是起风,还是有些凉意。絮雨急忙上去:"阿耶,你生病,还没好全!怎的半夜不睡觉,又出来披奏章了?"皇帝听到她的声音,转头,方呵呵一笑,说自己已经好了,醒来睡不着,故出来做点事,好打发时辰,叫她回去睡,不用担心。絮雨怎肯答应,上去便关了窗,要他进来。皇帝摇了摇头,也不坚持,任女儿带着,返身入内。絮雨服侍他登床,叫他靠在床头。赵中芳送上一盏温水。皇帝喝了两口,放下,凝视着坐在身边的絮雨,叹了口气:"阿耶没用,最近又叫你担心了。你脸都瘦了一圈,去睡吧,不用担心,阿耶没事了。"皇帝前几天睡睡醒醒,精神极差,此刻看去终于好了些,絮雨不舍得就这么走掉,摇头:"白天都是赵伴当他们在照顾,女儿不累,就在这里陪着阿耶,等阿耶睡了,我再走。"皇帝便也不再赶她,叫赵中芳带着人都下去休息,待跟前只剩女儿一人,拍了拍榻沿,叫她也上来。絮雨依言登榻,和衣侧卧在父亲的膝侧,感到他伸手过来,温柔地轻轻抚过她的发顶。耳边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那回荡在苍山不知哪一道山谷里的夜风所发出的回旋之声,若在轻啸,若又在宛转地诉说着心事,呜鸣不止。她听着风声,慢慢地闭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阿耶开口,悠悠地道:"嫮儿,方才阿耶望月,你猜,阿耶想到了谁?""除了你的阿娘,阿耶忽然想到裴冀。"苍山之行,皇帝曾召裴冀同来,然而却被他以身体不适的借口给拒了,只派了何晋过来递送告罪奏章。絮雨知道皇帝对他的这个举动颇为不满,更不信他真的身体不适。絮雨也知,皇帝甚至动过派御医去往东都察看的念头,只是后来因为陈思达兵变的缘故,事情才不了了之。"阿耶想到阿娘是自然的,为何又会想到裴公?"她顺着皇帝的话,轻声问道。皇帝沉默了片刻,抚着她发顶的手掌也慢慢地停了下来。"那日裴冀他侄儿背着阿耶下山,你知阿耶当时在想什么吗?"絮雨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悄然睁眼。"阿耶你在想什么?""你阿耶这一生,年轻的时候,在马背上打仗,做了皇帝后,出入多为乘辇。阿耶也不瞒你,被他那样背着行路,是阿耶从未有过的经历。当时阿耶竟然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皇帝顿了一下,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絮雨未再发声催促,只静静地等着。"阿耶竟然想,倘若此子是为朕之儿郎,该是如何的好。故方才阿耶想到裴冀,有些嫉妒,为他裴家能有如此一个儿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