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鞋子是我父亲的。” 小女孩将鞋子又放回桌子上,笑了一笑。 “一双再普通不过的鞋子,批发市场上到处都是,不是吗?你们都看过我的家,显然我家在经济方面比较宽裕,但是这双鞋子却是如此普通。” “因为我父亲,很可能是一个侏儒。” 小女孩说到这里,微微失神。 “在一个小女孩的视角里父亲永远是伟大的形象,但是从这双鞋子你们也能看出来了,他的身高,嗯,大概只有一米五。” “矮,是他终生的忌讳,是他的逆鳞,绝对不让人碰的。哪怕他社会地位相当高,但自卑与狂妄这两种似乎完全相反的情感却都在他身上体现。” “所以他从来没去过我的家长会,尤其是我越发长高,他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嗯,杨千凌你在我的日记里应该看到了。” “这双鞋子是他唯一能买到的合脚的鞋子,其实他完全可以选择定制或者说买童鞋,但是我说过,他既狂妄又自卑,定制意味着不同,他绝对不会接受。” “我相信他是一个痛苦的人,或许痛苦也会遗传吧。” “扯远了,继续说那些日子,小女孩的视角只能看到鞋子,所以它几乎就代表着我的父亲。” “这双鞋子,伴随着他凶狠的话,变形的脸,瞪出的眼珠——这算是他的另一个形象,伴随着我母亲半夜不回家后,他愤怒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的步子。” “这声音,对我来说真像一场噩梦。” “但是他又从不会打我的母亲,哪怕她的背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最后看到他,是在一楼的一个隔间里,就是徐恒你看到的那个储物间。” “它被扔在已经全是灰尘的储物间里,跟一堆缺腿的桌椅、没人看的书、不再使用的工具们呆在一起。” “那些没人看的书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讨厌那些绘本,童话故事太美好,我不喜欢。” “那些没人看的书变成了我的最爱,我每次都偷偷带一本到房间里看,我得用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查才能看懂。” 小女孩说到这里,对徐恒笑了笑。 “所以你需要一个翻译,才能看懂那些记录。” “你……”徐恒忍不住插嘴说道,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 “先等我说完。”小女孩仍然在微笑,“我的父亲和后妈已经彻底消失,我拥有了他们的全部记忆。” “所以先等我说完。” 徐恒立刻意识到,此时的小女孩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这个世界的神。 他连连点头,顺便回头看了一眼杨千凌。 杨千凌此时如临大敌,但是她倒是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我看的第一本书是杜拉斯的《情人》,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她晚年写的小说。” “这和我类似,杜拉斯暮年写自己十六岁时遇到的男人。” “我在世界毁灭前和你们聊我幼时遇到的男人,我的父亲。” “父亲出生后一直是以神童的身份自居的。” “当时的他也配得上这个名号,别的‘神童’多半在小学,在初中,在高中,最多到了大学,就失去了原先的神奇,就好像这个称号是限时的,到期了就没了。” “我的父亲不是,他是一路神童。” “他读的大学不是最好的,但是这不是因为他没考好,而是单纯因为那个大学不需要为期一年的军训。” “是的,那时候他就已经既狂妄又自卑了。” “周围的人,哪怕是长辈女性,没有一个不是比他至少高一个头的,进了大学之后同学素质或许比较好,但在那之前,我甚至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扛下来的。” “所以现在我明白了,他后来的种种狂妄,嚣张,都有一种表演的成分。” 小女孩背后窗户中的阳光一下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漫天的雪。 “他性格极度偏激,但是对任何小孩都宽容异常,或许是因为小孩都没他高吧。”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因为我能长这么高,让他感觉是我母亲背叛的铁证。” “他的性格绝对不能容忍这事情的发生。” “其实我父亲表面上做的还算可以,虽然哪怕我只是一个小女孩,也能明显感觉到他不爱我。” “其实我对上学那么期待,对去同学家那么期待,根本就是被迫的。” “在我家,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是极少的。” “哪怕偶尔出现了,我也会完全受不了那个情况。” “父亲总是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就像这双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特别刺耳,让我不自在,让我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先受不了的一般是我的母亲,她总是会摔碗离开,然后我父亲就会变得脸色铁青,威胁地咒骂,勒令她回来。” “但是我的母亲,她是一阵不羁的风,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亲生骨肉,何况是自己并不认可的‘丈夫’。” “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我那努力压制自己愤怒的父亲。” “你们要知道,在他眼里,我就是我母亲背叛的铁证。” “每次我都要胆颤心惊地吃完饭,然后问他我能不能去自己房间。” “他大部分时候会挥挥手让我回去,但是有时候会怒斥我,我只好等他离开再回去。” “不过他总是能很快意识到是自己没控制住情绪,他仍然会来我房间向我道歉,哪怕我在他眼里的形象并不好。” “所以我相信,我的父亲还是知道善良为何物的。” “只是,他绝大数时间都无视了。” “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