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虽然正处在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对于战争的残酷,幼小的我却浑然不知。童年给我留下的是美好的记忆。 每到春天,我家门前的运河滩上种上了菜蔬瓜果,我和哥哥喜欢看它们长高了没有,还时不时给它们尿上一泡,自以为是给它们催肥。穿着开裆裤的我总爱和哥哥比谁尿得远,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败下阵来。 夏天看着一船船西瓜在运河上运来运去,我可开心了,因为这时我家堂屋的八仙桌下也堆满了甜甜的大西瓜,我又可以拿它当饭吃了! 南方的夏夜是那么静,我躺在运河边的竹床上,妈妈摇着芭蕉扇,细声慢语地给我们讲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耳边是昆虫的鸣叫,构成了一曲曲永不重复的交响乐章。繁忙的萤火虫儿带着一盏盏小灯在周围飞来飞去,时明时暗,给静静的夏夜平添了几分神秘。我看着遥远的星空,带着对天上仙境的向往,慢慢进入沉沉的梦乡。 南方的天气多变,有时会一连下几天雨,弄得人什么也干不成。百无聊赖之时,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小青蛙在顺着屋檐流淌的雨线中翩翩起舞,一付旁若无人的样子,真是优哉游哉,好不自在。 转眼到了冬天,大人们都在忙着过年,那情景就像鲁迅先生笔下写的一样,一缸缸的糕团做好了,观音菩萨和祖宗牌位前面的供品也摆满了,大人们里里外外的忙着,我们这群孩子也出出进进地吃着,有时还让哥哥拿根竹竿把屋檐上挂着的冰凌子打下来,用冻红的小手捧着,噘着嘴巴一吮,一股凉浸浸,甜丝丝的冰水哧溜进了肚里,那种滋味,真比现今的高级雪糕还令人难忘。 童年的我还时不时捣点儿乱。一次,爸爸妈妈带我到上海去喝亲戚家的喜酒,我这爱动的天性又犯了,竟然跟着招待,拖着我的摇头摆尾的小木鸭子,跑进了大厨房,可把爸爸妈妈急坏了!要知道,那时上海经常发生小孩被拐骗的事儿,何况酒店门口就是车来人往的大马路!大人们正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却若无其事地拿着吃的,拖着我的摇头摆尾的木鸭子跟着招待从厨房里出来了…… 过不多久,我又差点闯下一个大祸。一天,我急急忙忙地跑到一个房间里,踮起脚尖,拉开写字台的大抽屉拿东西,忘了把抽屉推回去,刚巧压在摇篮上,差点把还在襁褓中的堂妹憋死。爸妈一向斯文,从不打骂孩子,这次可饶不了了,我被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说来也怪,一母所生,性格就是不一样,照妈妈的说法:“哥哥从小就是一老一实”,没听说他干过什么越轨的事,倒是我这个本应该文静些的女孩子,常常好手忙脚乱地捅些小漏子,把我那本份的哥哥急得够呛。 爸爸爱拍照,我们自然是他的首选模特儿。我的上镜机会好像更多一些,一会儿和妈妈照,一会儿和哥哥照,还有不少我一个人的照片,在门口的,在河边的,抱洋娃娃的,甚至坐在大白菜堆里的都有,照片上的我穿着洋装皮鞋,东张西望,说来也怪,就是没有一张有笑脸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周围出现了许多大兵。可是,这些兵和过去妈妈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我出生在光复之后,没有见过日本兵,只听说日本兵很野蛮,爸爸妈妈就是在逃难途中相识的。妈妈告诉过我,日本人来了烧杀抢掠,老百姓都拼命逃难,有一次她和女友被堵在一个小村子里,日本兵要全村人集合,妈妈和女友藏进了柴火堆,被一个日本兵发现了,吓得要死,幸亏这人战前在上海做生意,没有把她俩交出去。还听说城里有婆媳俩,被日本人抓住后,被放在大铁锅中架起火来烧,真是恐怖极了。在我的印象里,兵是很可怕的。我常听大人在议论,哪里又打起来了…看着大人忧虑的神情,我这幼小的心灵也蒙上莫名的恐惧。 这次却不然,当兵的可和气了。他们又是帮着挑水,又是打扫弄堂,休息的时候还喜欢把我们抓过来刮鼻子,逗我们玩。大人的脸上也是一片喜气,一个个都在说,这下可好了,解放了,再也不打仗了,老百姓有好日脚(常州话“日子”的意思)过了! 啊,“解放了”是一件这么好的事儿!“解放”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记。那时,我还不可能知道,解放给我的家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