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同学们一窝蜂地朝着黑色大铁门盘旋。追逐打闹扭成一团的,脏话连篇互相对骂的,拽女生辫子欺负人的……李思萌像沉默的羔羊,在沸腾的人群里向前走着,生怕有人嚷嚷着叫她“艾艾艾”。这事前几天就碰到过,羞得她满脸通红。她每次回家时都提心吊胆,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别人看不见她的时候,她才会忘了自己“艾艾艾”的外号,才能感受到内心的自尊。 出了校门便是长长的巷子,巷子两侧的每一棵树都是一个坐标,同学们看着树就能找到等待他们的家长。树下,身躯高大的奶奶直视着沸腾的人群,凸起的颧骨让她的脸更显立体,而且,还透露出几分威严。她的眼神很好使,一眼就看见了李思萌,便赶紧招手:“萌萌,我在这儿!” 李思萌冲着奶奶微微一笑,朝坐标走去。突然,一个男生从她身后冲上来,风一样掠过,像猎豹,动作矫健而敏捷。“艾艾艾……你是个害人精!害得我要写检讨,还要叫家长来开会……”这个猎豹原来是何加时,李思萌被她拦住了去路。他愤愤地说:“都怪你!结巴,艾艾艾……” 李思萌奶奶见有人欺负孙女,三步化作两步从梧桐树下走来。奶奶比何加时个子高,骨胳和关节都比他强壮。“你是谁?说谁是结巴?”奶奶的脸色沉了下来,高高的颧骨越发明显,有点吓人。她一把拽住何加时的衣领,扯着沙哑的嗓门大声问。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何加时措手莫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刚才的威风一下子被霜给打了,战战兢兢。他怯怯地抬头去看揪他衣领的人——李思萌奶奶苍老而陌生的面孔上,颧骨周围的肉都在跳动、颤抖。 “你说谁是结巴?说谁!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奶奶把粗壮的胳膊抖动了两下,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像发怒的母狮子在怒吼。何加时衣领上粗糙的大手握成了拳头。 大家赶紧围了上来,跟白菜一样一层一层将他们包裹。 “原来是你成天欺负萌萌!你叫什么名字?走,去找老师!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你一个小屁孩成天想干啥?纸扎的老虎看得穿。走!去找老师!”奶奶铁青的脸色好不吓人,让何加时害怕的还有她的粗胳膊、大拳头、高颧骨、大脸盘和破铜烂铁般的大嗓门。 李思萌奶奶拽着何加时的衣领,扯着他去学校,他死活不去,本能地反抗着、挣扎着,脸色由煞白变得通红,又从通红变得煞白。 “你叫啥名字?是不是二班的?”奶奶厉声问。 在众目睽睽下,何加时一个字都不敢说,自尊心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男生咋了?肯定没干啥好事!”,“这老太婆真厉害!看把人家小孩吓成啥了?”,“哎哎,这女生好像是个结巴……”,人群里小声议论着,好几个家长赶紧上前劝解,试图把他们分开。 “奶奶……”李思萌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声音怯懦地说。 奶奶没有理会她,又冲着何加时说:“你家长在哪?走!你不去学校咱就找家长!生娃不管娃,娃大了不教育娃,是啥家长?小子,我告诉你,凡事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我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我一直想看看是谁欺负萌萌,原来是你,一看都不是个好东西!” 见奶奶仍不松手,李思萌的脸都羞红了,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又慌又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胡子拉碴的门卫急急跑来,在他的劝说下,李思萌奶奶才松开了何加时,这时,他的眼睛都吓绿了。门卫把他领到马路对面,推了推他稚嫩的脊背,叫他赶紧回家去。然后挥着手跟赶麻雀一样让人们散开了。 奶奶注意到李思萌正在流泪,连忙用大手拉着她的胳膊说:“萌萌别怕,咱回家。” 路上的行人已经稀稀拉拉,奶奶心头的气还没消,边走边嘟囔:“这些孩子真是有人生没人管!” 李思萌默默地跟在奶奶身后,奶奶仍旧喋喋不休:“你也是!你看看,你妈妈屁股一拍走了个干净,啥事都不管!城里女人真娇气,要在农村的话,一个妇女要顶半边天,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那就不算活,肩挑背驮拉架子车,干起农活来一般男人都比不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老爷当夫人,嫁给屠夫翻肠子,你妈成天这山看着那山高,心比天高,她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跟母鸡下蛋一样跳腾得不成,把你们父女都撇下,看她能成个啥精?真不是个东西!” 李思萌奶奶向来信口开河,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跟关不住的机关枪一样嗒嗒嗒嗒,只顾自个说得痛快:“过日子么,富了能过,穷了也能过。你妈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还离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广泰咋啦?你爸小时候有多少人打破头都想往国企里钻,要是他考不上中专就进不了城,进不了广泰,这是国家的厂子,是在给国家干事哩,手里端的可是金饭碗啊……你妈是厂里的子弟,不用努力就能进厂,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叫我看啊,她是把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天天吃细粮反倒给吃腻了,就不知道吃粗粮的人的苦……” 机关枪突然停了,奶奶的脚步也停了。她转身对李思萌说:“萌萌,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没妈的孩子没靠山……”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皱纹朝一起挤了挤,眼睛也有点湿润。但很快又说,“你长大了可要对你爸爸好,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