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拒绝每一个可能会给我女儿带来希望的人,哪怕只有一点。闻喜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妈妈永远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女儿。”
这是在接受警察询问,做笔录时,闻女士面对警察时说的话,一字一句,丝毫未变。
而当时的她正隔着一层玻璃,坐在轮椅上,看不见任何东西,连声音也逐渐变得遥远,就像失了灵魂的陶瓷娃娃,穿着华丽的衣裳,可锦缎下面,早已是斑驳快要破碎的身体。
直到在警察开门间隙中,传出来的闻女士所说的话,一字一字就好像泛着寒光的钉子似的,都拿榔头一颗一颗地牢牢钉在了她的心头。
那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那么失态狼狈,痛哭的几乎不能自已,泪水将脸颊两侧的头发都浸湿牢牢地黏在上面,她也顾不上去抹,泪簌簌地不停往下落,哭的泣不成声,将轮椅滚动在门前,双手不停地去扒拍住门,哽咽地不接断地朝着外面的警察喊,想让他打开门,她要进去: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每经历这么大同小异的一次,闻喜都可以清楚地看得出,闻女士的身心都负荷到了极点,眼底的乌青从未消失过,眼里的疲惫再怎么用笑容覆盖,最后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闻喜忽然觉得,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双眼睛。
她将她自己的人生,还有她妈妈的人生,都搅得一团乱。
再这样下去,她妈妈迟早就会像被抽走生机的枯木老树,一点点萎朽而又凋落,而她就像那扯干了脸皮也要依附在老树树干上的纵横深绿茎蔓,将它牢牢扒扯住,丧了心智地去不停吸它的血,扯它的皮,直到耗得没有了一丝生机才肯罢休。
她厌恶死了这样的自己。
而她的闻女士,也本应该是一朵美丽不可方物的白兰花。
都是因为她。
“第四次。”
说完这三个字,那些心痛如绞的回忆如网般顿时间铺天盖般地袭来,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窒息,闻喜低下头,将手用力按在了心口处,不断地喘着粗气,瘦弱的身子微微发着抖,可依然倔强地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在确定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平和设施都是最顶尖的之后,你让我安心在这里养病,怕我受委屈,不习惯和别人住,你申请了单间病房,还有所配用的药,都是这里最好的,你怕你一个人照顾不好我,所以还另外请了看护阿姨来一起照看我。”
“妈妈,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累了。”
她慢慢说完后,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呜咽了一声,强抵着身体的颤栗,缓缓抬起了手,发着热的指尖摸索过来,轻轻和闻安然冰凉的手相握住,嗓音越发地沙哑,如沙漠里许久未喝水的行人,声线有着微微的颤抖:“我们都知道的,人的勇气,不是一而再,再而三都会有的。失望攒够了,是会变成绝望的,我不想把这最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勇气,再在这些上面搓磨掉。”
说完这些话,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努力挤出一丝浅浅的笑,就像是石头缝里的小花终于在一场春雨后冒出了头,她粉白的手心将她母亲的右手牢牢都包裹住,好似想要将自己的手心的温度全部传递给闻安然,然后顺着肌肤下的血管,直达她的心房。
闻女士看着她的面容,张了张嘴,却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眼里虽还闪着泪,但面色已经是泛着水似的温柔,她弯着唇,抬起左手像小时候哄她睡觉前拍了拍闻喜的背。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先睡觉好不好?”
闻喜缓了好一会儿,直至将心头涌起的千万酸涩一点点全都压下去后,这才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可就算如此,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过。
已经够伤心的了。
如果闻女士看到她哭,只会更难过。
她轻轻说了一声:“好。”
虽然答应了下来,可她拉着闻女士的手柄却一直没有松开。
闻喜只停顿了一下,就声音软软地对面前的母亲说道:“我今天可以和闻女士睡一只床吗?”
闻安然一愣,笑了笑:“当然可以。”
虽然是单间病房,但闻安然为了平时照看方便,便另外搬了一只小床放在病床前。
这么长时间来,两人还是第一次挤在这么狭窄的病床上。
虽然她和闻女士对刚才的话题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谈论下去,可她们都知道。
这个问题没有解决。
只不过,夜深了,两位姓闻的女士都累了,她们在生活的枷锁下被拷的太久了,只想着在这本该寂静的夜色里享受片刻的安宁。
病床还小,闻喜怕压到闻女士,便一直往边界靠着,直到半个身子都躺在了空气里,她才小心翼翼转过身,枕着枕头平躺下身子,白软的左手伸过去,亲昵地环住了她妈的胳膊,可手指接触到的,不是温热软肉,而是如柴木般细瘦嶙峋的臂骨。
她也不嫌硌手,就一直紧紧环着,只是整张脸半埋进被子后,吐出的声音闷了很多:“闻女士最近又瘦了不少。”
闻安然笑了一声,那一双经常修剪花束的瘦削的手伸出几根手指来按了按闻喜的臂弯处:“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呀,再瘦都要脱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