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亦未放晴,薄云悬在天际不肯散去。
深秋的早晨天色昏暗,街上已经有了些动静。一架马车角落里烙着盘蛇纹样,缓缓向着临安城中央的皇宫驶去。
秋风掠过掀起车窗帘幔,露出马车中人垂眸沉思的侧脸。
赵云奕借着熹微晨光,视线落在掌心的玄铁牌上。玄铁牌的一面刻着纷繁复杂的图案,似是某种符文。回到临安后他找了道人解惑,但无人知晓其意。
而如今符文的正中央有一块深深凹陷下去,似是某种利器来势汹汹,最终却没能将其穿透。
赵云奕摩挲着那一处痕迹,心神颇有些不静。
“这是我的平安符,你可记得要随身带着。”女孩围在篝火前,笑容明丽,将玄铁牌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自己又将手覆在上面。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神秘银面上,赵云奕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手中玄铁牌早已不再冰凉。
那是二人互表心意之后,他第一次战胜归来,往后便听她的话一直带在身上。
但当时赵云奕并没有想到,这枚所谓的“平安符”后来竟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当临安城初春渐暖时,北境才迎来了第一阵春风。
冰雪逐渐消融,但有些人无心迎接春日。
正在北境战事关键时刻,原本的计划被匈奴军队突袭打乱,平北军被逼至绝路,奋力拼死一搏。
就在即将突出重围之际,筋疲力尽的赵云奕被远方袭来的一箭射中心口。
所幸他整日将那平安符带在身上。
箭矢击中玄铁牌的中央,却没能将它穿透。
那一役所有人于绝境中爆发出生机,悬殊劣势之下以少胜多,匈奴军大败。赵云奕回到营地时以满身刀痕血迹,唯独因着那块平安符保全了性命。
赵云奕坐在帐中,看着那道深深的箭痕静默许久。
就在出征的前一夜,他亲耳听见了心上的姑娘与黑衣刺客的对话。
他听见那陌生的刺客喊她,泊影。
“你在北境待了这么久,关于赵云奕的任务也差不多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苍平?”
“再过些日子吧,就快结束了。”他听见泊影声音淡然。
赵云奕身形隐在账后,幽深瞳仁沉进夜色,漆黑不见光亮。
数月间的朝夕相伴与动摇人的情意原是做戏,那个自称“窈窈”的女孩,原来不过是隐瞒了身份蓄意接近他的刺客。
他站在原地等着她回首,自欺欺人地想要听见一句辩解,等到的却是沉默之后的承认。
“泊影,你口中有一句真话吗?”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将泊影留在冷风中。
但现下看着手中那枚不再完好的平安符,他忽然意识到,不论窈窈面具之下藏着什么样的身份,她都不曾真正伤害过他。
或许只是巧合,或许她与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都不同。
甚至因着这枚平安符,她第二次救了他的命。
一阵悔意涌上心头,赵云奕匆匆站起身来,不顾猛然袭来的一阵晕眩,推开身边围着的医官着急忙慌想要冲出营帐。
他要在窈窈离开北境之前找到她。
他要同她道歉。
可不等赵云奕走出营帐,便被掀帘而入的将士拦住了去路。
情报泄露,匈奴军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才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不久前抓住一行迹可疑妄图逃脱的小卒,强压之下他坦言是受到皇长子赵成松的指使,但将情报传回临安的另有其人,乃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他也没有见过。
帐外积雪尚未消融殆尽,冷风透过缝隙钻入营帐,驱散帐中微弱的温热,也瞬间浇灭了赵云奕胸中升起的冲动,生生止住了急促的步子。
他本就身负重伤,身形一踉跄险些没能站稳。
那日的行动没有什么人知晓,但若说有谁有本事找到机会接近他,为赵成松获取情报,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泊影。
目的不纯的身边人。除了她也不会再有别人。
脑海中瞬间冒出的画面将疑心生出的缝隙逐渐撕裂,留下深深的空洞。
赵云奕见了那个探子,亲耳听见他重复着自己已经知晓的实情。他没再说过一句话,浑然不觉是谁扶着他坐了下来,亦不知帐中围着的众人何时离开。
额前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眼中神色,他一动不动坐了许久。腰间伤口方才动作间又裂开,纱布表面渗出刺眼的鲜红。
直到再有人掀帘进来走到他的面前,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
“殿下,那位姑娘来了。”
那位姑娘。
身边识得的人都这般称呼她,也不会再有第二位女子与他有关。
是他不愿让姑娘闺名叫他人知晓,有意藏着掖着。
却不想那名字也是假。
赵云奕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微微光亮。
他胡乱裹了伤口绾起发,迈出的步伐格外沉重,踏在融雪之后的水洼里溅起水花,眨眼间又落回草地。
他心中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
但狰狞鬼面之下的姑娘,语气淡漠地打碎了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