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四年,中秋。
国之大者,在祀与戎。眼下月供刚过,按照旧例,圣上正在大明宫宴请百官,姜皇后则在坤宁宫宴请命妇和官员家眷。
八月中的天气乍暖还寒,微风佛过,吹起轻薄的帐帷,带来一阵凉意。
“将帷幔放下来吧。”
姜皇后含笑吩咐左右,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接着便有身着青衫的宫娥排成两列,将今年从西域进贡的玉露酒一一献到了在坐之人的案面上。
“今年吐蕃来使进贡了不少好物,如今佳节正好,便请诸位夫人品鉴一番。”
坤宁宫内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姜薇芝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水纹在杯中渐渐散开。
她的桌案就安放在皇后的侧下方,离姜皇后最近,似乎也彰显出她的身份最为尊贵。
今年正月刚过,护国大将军府嫡女姜薇芝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给了镇北侯陆则。
镇北侯位尊超品,姜薇芝又是当今皇后唯一的亲侄女,地位超然,饶是她年纪尚弱,坐在这个位置也叫旁人无可指摘。
姜薇芝坐在席间,时不时与周围的女眷交谈一二。她本就生得貌美,一张巴掌大的脸细腻粉白,面带红润,眉目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清冷风情,样貌比从前还要更甚一筹。
这样从容韵致的神色,落在其他女眷的眼里,只显得她冷静自持。
怪不得让人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姜薇芝出阁之前便是出了名的美貌才高,成亲之后反倒在镇北侯府里不怎么出门,除却这些不得不参加的宴会,能见到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况且,镇北侯几个月前去了北疆,只留了姜薇芝一个人在京城,夫妻不和的消息早就在京中勋贵中传开了。
——镇北侯常年镇守北疆,听说婚后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将这等颜色耽搁了。
姜薇芝对周遭投来的目光恍若未觉,从容端坐在席位前,神色端庄平静,直到察觉有一道热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眸望去,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娘亲,正满眼殷切地看着自己。
仔细想想,母女二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姜薇芝是护国大将军府家的独女,从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如珠似宝地护着,长大后婚事顺遂,所嫁的陆家更是一等一的高门。
往年中秋宫宴,她都是依偎在母亲身边说笑打闹的,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女子婚配之后不如从前自由,哪怕同在京城,也难得和父母见上一面。
想到这里,姜薇芝心底不由微微泛酸,双手举起酒杯,和娘亲遥遥对饮一杯。
姜母面露欣喜,看到姜薇芝似乎有话要说,连忙轻轻摇了摇头,又给姜薇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等宴席散后,母女俩再私下说说体己话。
“薇儿。”
姜薇芝恍然望向宴席上首,随即不慌不忙地整理裙摆,离席款款下拜:“问皇后娘娘安。”
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皇后眸中浮现几分满意,对姜薇芝颔首微笑:“薇儿,好些日子没见,近日可还好?”
皇后对姜薇芝是有几分愧疚的。
姜皇后还在娘家的时候,姜母便嫁进了将军府,姑嫂之间相处得很是不错。
后来她入宫为后,又过了几年,哥哥和嫂嫂也诞下了期盼许久的女儿,时常带着姜薇芝入宫和自己逗趣儿解闷。
她是看着姜薇芝长大的,也格外喜欢这个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小侄女,若不是为了牵制镇北侯手中兵权,她绝不会急着将姜薇芝嫁入陆家。
如今镇北侯陆则远在北疆,姜薇芝独居京城,料想日子不会很舒心。皇后念着哥嫂的好处,见到侄女不免要关怀几句。
姜薇芝一怔,随即微微欠身,“回禀皇后娘娘,托娘娘的福,妾身近日无恙,劳烦娘娘挂心了。”
她的礼仪素来极好,饶是宫中最严苛的教养嬷嬷,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皇后神色愈发和缓,心底却不由生出了几分惋惜。
她这位侄女家世手段样样不缺,人品相貌更是凤毛麟角,若不是皇帝早早定下了她和陆则的婚事,恐怕姜家的大门早早便叫人踏破了。
陆则虽是人中龙凤,可架不住性子冷淡,又是个武夫,到底委屈了薇儿。
皇后面上不显,语气却愈发温和亲切,“几日前各地才进献了中秋的节礼,其中有件首饰虽不算贵重,但胜在样式新颖,想来薇儿一定喜欢。”
说着,她朝身侧瞥了一眼,立刻有宫女会意,端着一只木盒呈了上来。
宫人将木盒承托在姜薇芝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有几位命妇好奇地望去,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叫不算什么贵重东西?!
盒子里放着的,乃是一支由东夷进贡的紫玉珊瑚编纂而成的鎏金竹篮步摇金钗,十来颗拇指大小的紫玉珊瑚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华贵异常。
这等大小成色的珊瑚,几年都未必能产一颗,连宫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支这样的珠钗来。
皇后这是将姜薇芝放在心尖上疼呢,摆明了给自家侄女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