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纤细的手指从门板的另一侧探出来,指向一个方向。林春水顺着看过去,看到了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饭盒。
“这不是四班那个林春水的饭盒吗?吃病号饭一样的铁盒子,全校除了她没谁用了。”
“还想说怎么在天台看不到她了,原来换地方了啊。”
一门之隔外的说话声变了一种语气,不再是春心萌动的甜腻,转而有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和厌。
“哇,在男厕所里吃饭,真亏她想得出来。这么脏的地方,好恶心哦。”
“再恶心也没有她戴着牙套吃饭的样子恶心吧。我觉得这样挺好,起码我现在午休敢进教室,不用担心被她恶心到了。”
“算了算了,别说了,越说越恶心。我们快点走吧,沈时和可能都出教学楼了。”
她们走出去,一边讨论沈时和午休时可能出现的地方。
厕所里安静了一会儿,林春水打算等她们走远了再出去,一时没有动作。她旁边的人也没有,等到外头一点动静都没了,她想从门后出来,这才发现刚才他一直攥着她的手腕没松。林春水很轻地挣扎了一下。
“对不起。”对方也才察觉到的样子,匆忙道歉。
林春水把门推开,男生跟在她后面走出来,垂眼看着她,脸上的线条都绷得很直。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
林春水露出有点意外的样子。他马上解释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吃饭是因为……就是说,我不知道你那个……”他也有点慌张起来,好像越说越不对劲的样子,“总之,如果不是我冒冒失失跑进来,也不会打扰你。”
林春水静静地回望他。他个子很高,看起来身材挺拔,即便是窘迫的时候,仍然不显落拓,难怪那么多人对他穷追不舍。
他以一种天然的正义感替林春水感到气愤:“她们不应该这样说你。”又很懊恼地说:“我刚才应该出来的。”
他性格里的善良和良好的教养这时就已展现得很明显。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他却一再向她道歉:“抱歉,打扰了你午休。”
他甚至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只问:“作为赔罪,明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林春水抿嘴笑笑,习惯性地保持在一个很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很理解林春水的推拒。“没关系,等你方便的时候也可以。你来二班找我就行。”
他笑了下。“我叫沈时和。”
林春水看着他,确实有和传闻中一样好看的脸。
五官像是善写楷书的人用毛笔勾出,一笔一划都极端正,笔锋落在眉梢眼角时微微一顿,带出一点有力的锋芒。笑的时候更张扬了一些,显得英气勃发,侧脸凹陷的线条也变得明显——那是一个在高兴时才会露出的酒窝。
很多年后,林春水经历了十六岁的自己未曾预料过的复杂人生,从北城逃难一般地回到云城苟且度日,在某些不够清醒的时刻,也会作无谓的幻想,假想自己像电影主人公那样获得穿越时空的超能力,回溯短暂的半生,想要找出人生歧路的起点。
但无论她如何推演,最终她都会看到一个很平凡的午后,在潮湿、逼仄的狭小隔间里,与沈时和寥寥数秒的相视。
她像站在一堆已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前,努力去寻找最初倒下的那张罪魁祸首,然后发现,那张牌,叫做一见钟情。
那个刚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因为戴着牙套不敢开口的阴郁少女,在心里问自己:“没关系的吧,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喜欢他而已。这样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向了未知的命运。
但她太年轻,又太愚蠢,看不见那一张小小骨牌后,被命运的阴影所笼罩着的绵延、庞大且跌宕的险恶未来。
然后,她一无所知地推下第一张牌。
轰的一声,她此后的人生就此开始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