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将近,寻欢阁院里灯火通明,曲调袅袅。
楚纤歌吩咐人搬了桌椅案几在台阶上,面前热茶都换三壶了,她依旧兴致勃勃听着一曲《牡丹亭》,连带碧玉也看得一脸如痴如醉,百辰更是被感动得直吸溜鼻子。
扮演杜丽娘的小太监眉清目秀,举止轻盈,唱着那句“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难出”时,听得人心都碎了。
楚纤歌打小喜欢看话本听戏,不过当年街头戏子可比不上这小太监三分,楚纤歌不得不感叹,难怪人人都想当官富贵!太后要是早送这些人过来,天天消磨自己斗志,兵权早丢了。
一曲唱罢,小太监羞答答看着楚纤歌,再盈盈一拜,“奴才献丑了。”
他带着杜丽娘的妆发,这一拜直拜到了楚纤歌心坎里,要不是隔着几个台阶,她得亲自弯腰去扶。
眼下只好抬了抬手,“赏。”
碧玉从钱袋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还没往下走呢,手里的钱袋就被楚纤歌抢走,她对那小太监招了招手,“过来,本公主仔细瞧瞧。”
小太监既忐忑又欣喜的样子,与杜丽娘梦中见到柳梦梅时的惊喜害羞一模一样,楚纤歌心中一动,仿佛看到自己初见方荨时的模样。
那种一见倾心误终生的味道,她比谁都清楚。
“是。”小太监迈着碎步上来,每走一步就抬眸看她一眼,只觉公主凤目灼灼,长身玉立,大红马面裙衬得她如高原盛开的花,在灯下露出一丝慵懒放松,足以叫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叫什么名字?”
公主声音冷冷的,却不是深潭寒冰那样骇人,更像初化的雪水,给人清澈不可亵渎的感觉。
“奴才钟鼓司,静檀。”他怯怯地跪在楚纤歌脚边,头上的珠钗一颤一颤,被灯光晃得耀眼。
楚纤歌无声念了两遍,才道,“静心自在,岁岁如檀,是个好名字。”
静檀面颊一热,脸上腮红颜色看起来更深了三分,“奴才贱名,恐污了公主耳朵。”
“起来吧,你唱得很好,是自小就练这个吗?”楚纤歌见他起来,单手一抛,钱袋准准落入静檀怀里,因为沉甸甸地超出想象,静檀还屈了膝才拿稳。
“不是。奴才原本是在司设监打理仪仗,犯了错才被撵去钟鼓司。”静檀眨了下眼,欲言又止。
楚纤歌没再追问,从云端跌落最下贱的钟鼓司,能有什么好回忆。
“唱了这么久,喝口热茶。”
静檀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瞧见碧玉果真沏了茶过来,他眼眶一酸,扑通跪下不敢接,“奴才···”
楚纤歌眉心微蹙,“让你喝便喝。”
静檀哽咽着接过茶杯,那温度暖得他从头到脚都发汗。公主···不像外头说得那么凶,她比宫里的人好多了。
楚纤歌许久没这么松散过,扭头看见静檀头上的发饰又很好奇,忍不住探过身去瞧,静檀只觉头顶那视线让自己惶恐不安,刚要退后,肩膀就压上一只手。
苦苦的药香,微凉细腻的触感,一瞬间仿佛摁住了他的魂儿,头顶传来的声音又轻又软,“别动。”
静檀头上有一只随着动作能抖动翅膀的银蝴蝶,一颤一晃,跟真的一样,楚纤歌看得出神,“这···”
话还没出口,宋停的声音就在月牙门外响起,“公主,驸马回来了!”
不是宋停非要讨不痛快,而是驸马带着半身血回来···他岂敢不报!
静檀不知怎的,手一抖茶水就洒出来,一低头那蝴蝶头饰从楚纤歌手里跑掉,惹得她变了脸,不悦道,“以后西院的事不必来报。”
“可是···”
宋停刚要解释,就被跟过来的方荨一把推开,“让开!”
方荨目光盯在楚纤歌身上,她笼在暖光里,一身红衣鲜艳璀璨,束发的金簪坠着小指长短的一节金丝流苏,晃动间仿佛都是对他的嘲笑。
那个戏子挨得她那么近,一抬头就能碰到她光洁修长的脖颈,她像把自己送出去似的探着身子,手还压着戏子肩膀上,因为用了力,骨节微微泛白。
他带着一身腐臭味进来,楚纤歌却只斜睨了一眼,就捏着静檀下巴将他的头扭向自己怀间,然后用绑着钢针的右手轻轻碰了碰那支蝴蝶银钗。
可显然她的心情因他的出现,被破坏了。
方荨冷着脸,“我打扰你们?”
楚纤歌这才松开静檀下巴,“你最好有个能说服本公主的理由。”
静檀想看却不敢抬头,只觉方才温柔如风的长公主像瞬间笼了层冰霜,他怀里的热茶都快没温度了。
方荨一步步走上来,瞥了眼静檀,方才她看这人的表情让他心慌害怕,此刻她见着自己又满目不悦,拒绝的姿态更如冰锥刺身。
疼痛除了让人不能呼吸之外,还会让人在绝望里发狂。
“让他滚。”他哑着声,从静檀手里夺过茶杯,将那一盏半凉的茶灌进喉咙。
楚纤歌仰头,愣愣看着他,心头说不清发痒,脑子却清醒地提醒自己,不要再信他一个字。
静檀哪受得住两头同时施压,再多待一分钟都有原地爆炸的可能,他畏畏缩缩看了眼公主,“奴才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