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天终于晴了，早晨的太阳红彤彤，像孩子灿烂的笑脸。
小军起来时，娘和弟弟已经在晒太阳了，其实呼吸一下屋外的新鲜空气，意义更大。
“早饭烧好了，你要的大麦粥，粥中有方糕，锅架上是小芹送的馒头，萝卜丝馅的，她说你爱吃。里锅有鸡蛋和咸鸭蛋，吃几个剥几个。热水瓶里有水，省着点用，让佳佳娘儿俩富裕的…”
为娘的唠唠叨叨，但说的有条不紊，句句在理。
“奶奶早，爹早，大伯早！先给你们拜个早年”。
方成落落大方，款款有礼。
“啊呀，大孙子，昨晚睡得香吗？”
“太香了，大伯身体可温暖了，像一团火”。
方成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也许是血缘自然亲，也许两人正年轻，血气旺。
“哼，你睡得香，你爹可遭了罪，衣服都没敢脱，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冷风？”
方小民十分抱怨，继而又对小军说：
“哥，昨说没风，还冷溲溲的，初九那大风，爹怎吃得消，要早点把房修了，爹也不至于走得这么快！”
“说什么呢！”招娣起来了，一听那讨厌的小叔子又在说讨厌的话，耐不住了。
“生死由命，我们城里有几套房子，请他们几次去，他们都不愿意，怪谁呢？”
“好啦！大年三十，不要惹娘不高兴”。小军劝招娣。
小民以鄙视的眼光斜睨着大哥，心里咕噜，“这个妻管严（妻管严）！”
方成拍拍爹的肩膀，示意友好些。
一怨二怨刚平息，三怨又起。方佳起床后立即奚落起她妈妈来。
“爸爸，怪不到你这么消瘦？都是被妈压榨的，你怎么和我妈睡一起的？打呼噜不说，还说梦话，睡觉时腿直往我身上翘，我让她，她跟着走，差一点把我挤得掉下床来，我一夜都受不了，这么多年，可怜的爸，你怎么过来的？”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招娣生气了。
“反正我今晚再也不同她睡了。”佳佳在爸爸面前撒嗲。
“那你同奶奶睡，让成成与你叔叔睡，我同你妈，反正我也习惯了被压迫的生活，这辈子翻不了身了”。小军自嘲自艾。
“我才不呢，科学地说，小孩不能同老人睡，老人会吸小孩的精气。”
“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招娣真的火了。
“不是你说的吗？”方佳觉得很委屈。
“姐姐，你那是伪科学，是那些不孝顺的人找的借口。”方成说。
“还是成成懂道理，”小军表扬儿子，“你们两个，明年一个高考，一个中考，考试固然重要，但做人更重要”。
方成以骄傲的姿态看着方佳，方佳见父母都向着这个农村穷小子，很不服气，突然嘣出一句使大家都十分吃惊的话。
“你们方家就是重男轻女，我不想待了，我要回家。你们不是说我明年高考吗？我要回家复习！啊…”
方佳跺看脚，甩着手，尖叫着，有的歇斯底里。
“你要走就自己走吧！”小军无可奈何，本是想全家陪陪刚死去的爹和活着的妈，如今看来适得其反。
“你开车送我”。佳佳又撒嗲。
“想得美！”小军觉得这几年宠女儿，没时间管她，乖坏了。
“你们都走吧！小军，带着你的老婆与女儿，都走吧！走了，娘清静，娘也习惯了”。
老太太起身给他们准备。小军强忍心痛，对小民说。
“你陪妈吧！开了年早点住回来吧！”
招娣也跟着说，“我们回来把房翻修一下，盖二层楼。”
“我回来，我那牛咋办？我那羊咋办？我那庄稼咋办？成成上学咋办？路不更远了？我还是把妈接过去吧？有荣光舅小二弟搭把手，我来给妈养老，你还是专心做你的大官。你放心。有空常回来看看妈。我和妈就算你烧高香了”
兄弟俩紧紧地抱住一起，眼泪巴搭巴搭滴在彼此的衣襟上，谁能想到，这是他们兄弟的最后一次拥抱！（此是后话）
“伯母，谢谢你的好意”。
方成对招娣说，“房子不用你们盖，奶奶我们接去，我会长大，我也会到城里住，我会把爹和奶奶接过去，他们也一定会愿意，你还是好好享受城里人的生活吧，让妹妹成为纯粹的城里的小姐”。
方成的话使招娣很欣慰，但他那有恨意的眼神又刺痛了她的心。难道第一次与儿子的紧密接触，就是这样的收场吗？
是的，还不至此。车开走后，方成“啍”的一声。
“什么伯母，势利女人，明知爷爷有孝喘，舍不得花钱，还亏她炫耀自己在城里有几套房？”
“不能这样说！”爹爹方小民劝他。
“还有那个公主小姐，比她娘还过份”
“不许你这样说姐姐！”奶奶呵止他。
“姐姐？啍！做姐姐得有姐姐样！”
畸形，时代的宿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