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
距离娄县太和村惨案已九月又十二日。
距离庄锦瑟死里逃生重返楚京已整整一月。
距离她十年未见的父亲,当朝宰相苏笺回京,零日。
是了,今日是苏笺苏丞相回京的日子。
卯时初,前院里就已经挑起了灯,下人们布置的布置,洒扫的洒扫。
明明忙得热火朝天,动作却又都格外小心,生怕有什么大动静扰了后院歇息的主子们。
卯时末,后院里的主子们也都被丞相夫人柳氏遣来的嬷嬷一一唤醒,偌大的丞相府内这才有了声响。
明珠院
杜鹃伺候完庄锦瑟洗漱,外头的二等丫鬟便端来了一件裘皮大衣。
鲜血般纯正的红,张扬而热烈,是庄锦瑟从前最欢喜的颜色。
甫一入手,狐裘柔软暖和又异常轻薄,想来很是名贵。
确实很是名贵。
名贵到如杜鹃这般见多了奇珍异宝的家生子,都有些忘了形。
边接过二等丫鬟手中的裘衣想要替庄锦瑟换上,边眉眼带笑地解释着。
“大姑娘,这狐裘还是去岁番邦进献给圣上的贡品,整个大楚只两件。一件被圣上赏赐给了相爷,另一件,则赏给了国公府洛世子。”
“二姑娘从去岁磨到现今,相爷都未曾答应给她。一收到您回府的消息,相爷便来了信,特意遣管家给您送过来。今日相爷回府,您不若便穿着这狐裘迎接,想来相爷见了,心底也欢喜。”
庄锦瑟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讶然。
并非惊讶于那狐裘的名贵,而是,杜鹃这番有意提点的话。
杜鹃被柳氏遣来照顾她,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月,同她谈不上什么主仆情分,更遑论忠心护主。
这会子突然开口提点她,若非杜鹃当真本性良善,那便是,包藏祸心。
从娄县到楚京,一路摸爬滚打,庄锦瑟几度死里逃生。人间冷暖,她早便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更不相信杜鹃会有那般好意。
更何况,那般艳丽到极致的红,一如太和村那晚的血色般刺眼。
委实,叫她欢喜不起来。
“收起来罢。”
庄锦瑟拂开杜鹃伸过来的手,示意一等丫鬟春心将一旁的白衣递过来。
还未等春心取来白衣,杜鹃却是犹犹豫豫地再次开了口。
“大……大姑娘,今日……今日相爷回府,又正值年关,白色……白色会不会......素了些?”
楚国的风俗,红衣为喜,白衣为丧。吉日不穿白,丧日不着红,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像今日这般的大日子,庄锦瑟执意要着白衣,又岂止是素了些?有心人若是想要拿她做筏子,这便是现成的把柄。
春心显然也明白过来,刚伸出去的手定在原地,朝着庄锦瑟福了福身子。
“大姑娘,杜鹃姐姐所言甚是。”
庄锦瑟淡淡瞥了小蝶同春心两眼,嘴角突然绽放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仿若千里冰原上吹过的一缕春风,又仿若无边黑暗里绽放的一丝光亮。
温暖夺目,却又透着些许诡异。
“我竟不知,这明珠院的主子何时改了姓。”
声音听着没有半点起伏,言外之意却是压得杜鹃春心同一众伺候丫鬟不敢再多嘴,齐齐跪倒在地。
庄锦瑟恍若未见,径直路过杜鹃,自顾自地将衣架上的白衣穿上,这才在榻上坐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上的杯盏。
“不管你们之前的主子是谁,既然来了明珠院,就只我一个主子,只得我一人吩咐,不论错对。”
“否则,”边说,庄锦瑟边缓缓抬起了头,眼底是从所未有的冷冽凌厉。“我堂堂相府嫡女,想收拾一两个丫鬟,易如反掌。”
回府的一个月,庄锦瑟鲜少摆什么大姑娘的架子,更未曾动过怒,也算是个好相与的主子。
可因着她性子冷,便是再好相与,丫鬟们心底对她也存着三分畏惧。
今日突然发难,更是以相府嫡女的身份相压,一众丫鬟不论是否心怀鬼胎都慌了神,连连磕头表着忠心。
庄锦瑟并未阻止,只冷眼旁观着,仿佛在瞧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
直至外头再次传来柳氏贴身嬷嬷的催促声,庄锦瑟这才信手敲了敲桌子。
“去前厅。”
哭嚷了一半的丫鬟们,半张着嘴面面相觑。
倒是杜鹃率先反应过来,微微颤抖着直起身子,半抬着头,朝着庄锦瑟福了福身。
“婢子们替大姑娘领路可好?”
相府嫡女出府,依楚例至少须得一个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并四个二等丫鬟若干小厮随侍。府内行走却无甚规定。
杜鹃对这楚例自然也是门儿清的。
这般发问,也不过是借机讨个饶,让一众丫鬟们起身罢。
庄锦瑟眼底难得地闪过一丝欣赏。
这个杜鹃还算有几分机敏同胆识,若当真是个良善的,留着为她所用也未尝不可。
心底有了计较,庄锦瑟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只缓缓从榻上起了身。
杜鹃会意,连忙将方才备好的汤婆子递给庄锦瑟,同她一道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