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变得沉默,黎阳也自知自己话多惹了祸,暗暗提劲儿准备挨揍,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而九姐的手掌也仅仅是将他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后便收了回去。
牛哥陷入沉默,白鲸想安慰点什么,可想到那段古代秘史,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被唤作老猪的汉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憨厚的脸来,很白净,留着长发,只是耳朵略大,似能招风,他抠着脑袋,咧嘴笑道:“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古天庭塌陷众人皆知,那一剑改换了天地,我们,应该学着接受,不必执着过往,而今虽真身不复,但神魂能与你们聚在一起喝酒,已是万幸,那几位哥哥不能说话,但想必,也是看着我等的,陪伴,便是了。”
他的故作轻松,让黎阳觉得很心酸,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听得泪流满面。
牛哥对黎阳笑了笑。
黎阳将木剑插在地上,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问道:“他们,是关在那吗?”
九姐吸了口烟,目光幽怨,她不喜欢黎阳,也不反感,要不然也不会传授他拳法:“就在那,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抬头,那颗最亮的星所在之地,便是我等哥哥所关押之地。”
“我会将他们放出来的。”
对这番稚嫩的言语,众人并未当回事,实际上黎阳能获得这番造化,与刘知夏有很大的关系。
因刘知夏本身,就是变数。
九姐似笑非笑,起身往台上走去,道:“既如此,那就,再给你跳支舞吧。”
黎阳嗯了一声。
众人凝望高台。
九姐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只是一步,便有道道流光扩散,似有九条虚影在努力支撑着什么。
而她的舞步,也不像起初那般古老荒凉,凝练的杀意如结成了冰,冲向四面八方,空间震荡,刮起的风吹得台下猎猎作响,白鲸控制符箓升空,罩在黎阳和婢儿身上,没办法,这里就他们三是圣人。
浩然正大的气息如沐春风。
黎阳感受着温暖,
他知道,这光晕外,是能冻结一切的寒冷。
九姐面容逐渐变得冷漠,而后呢喃道:“数万年的交情了,牛哥说你们很冷,说那一道六字真言压疼了你们的身体,说那把悬在头顶的剑,每日都在挫伤你们的神魂,哥哥你的大铁棒,也顶不住那一个咹字,都没错,可都有错,九儿想你们了,真的很想,很想。”
牛哥痴痴的望着她,而后叹气道:“她常常念叨我们放下,实际上真正放不下的,是她自己。”
“黎阳,君子之言,言出则必践,刘知夏也许不曾告诉你,这把木剑代表了什么,既然,你背上了它,也决意去界山寻找对方,那我便告诉你,此间因果,本没定数,若现在反悔,退回北镇,还来得及,一旦你跨出这道桥,往后一辈子,每一步,可都千难万险了。”
事到如今,黎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刘知夏吗?
也许,是为了那份情,为了每一个月下,那个落魄的读书人,按着他脑袋喝酒。
“我知道了。”
黎阳道。
牛哥不再言语。
鸡鸣三更,天日见亮。
满座诸朋徐徐退却。
九姐跨身站在黎阳跟前,这个妖艳的女子高大得不像话,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黎阳,眼神冰冷。
一按。
再按。
黎阳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天外传来重重的雷鸣声,插在地上的木剑,也在不断颤抖着,终于,木头到了极限,啪嗒,炸裂成满天的碎屑。
一如萤火虫的光点,嵌入黎阳的额头内,而后沉入丹田。
这位凡夫俗子,
这个不曾读过书的爱看书的少年,枯寂的丹田如同下了一场春雨,将无边无际的黑暗照亮,湿润。
九姐沉声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黎阳睁眼看去,眼前竟是尸山血海,十五六岁的他,哪怕心智再坚毅,此时也忍不住晃动起来。
白鲸只看见黎阳眼神呆滞,双手握拳,似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九姐收回手,散去刚才只针对黎阳的异象,叫人透心凉的画面顿时消散,“这远远只是冰山一角,你要走的路,还很长,这个天下,也比你在书本中看到的要大得多,一座山有多高,目之所及便是了吗?天下有多大?一座王朝便是极限了吗?
但你要记住,既然背了剑,受了这份因果和机缘,便要以绝对的勇气,去抵挡,去面对,不可逃避,让世间所有的磨难都成为你的磨刀石,直至,走到巅峰,以手中的剑,去号令一切,那么天下,便是你剑气所在的地方。”
黎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白牙。
阳光明媚,笑容温暖。
“受教了。”
九姐眼神平淡,拨开天幕,外面是透明的水,水里是无数插着的尸体。
“滚吧。”
黎阳坦然,冲几人深深一拜,也不说他日再见或感恩戴德的话,便走了过去,有些话,是不肖说的,心知,肚明,你知,我也知。
婢儿紧跟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