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暮色渐浓。
安平坊中,鳞次栉比房屋上空青烟袅袅,被风一吹,如空气一般消散在空中。
春分过后,日头渐长,被困在暖房里一个冬日的孩子们纷纷撒丫子跑出家门欢脱跳跃,到了晚膳时分,做父母的便出门扯着嗓子四处追喊哄着孩子回家,虽是乌衣巷中惯常一景,此时此刻落在宁氏耳朵里,却愈发心烦意乱。
耳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十分耳熟,宁氏脸色当即一沉,拉上江蓉琪的手,掩面疾行。
却正好与隔壁抱着孩子准备回家的王娘子撞了个正着,一看到宁氏,忙热情上前招呼,“哟,回来啦!”
宁氏匆忙应声,并不打算停下来同她狗扯羊肠。
王大娘抱着她那大胖儿子,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肉包子哄着孩子回家,那小胖子不过六七岁年纪,身材敦实得像个小水桶,尤其是脸颊上的两坨肉,高高隆起,把五官都挤得迷你了许多。
王娘子家原是杀猪屠户出身,后来改道经营各种肉制品,腊肉熏肉各种灌肠肉包子……两口子也能吃苦,很快便赚够一笔银子,于是在安平坊的乌衣巷买了宅子,和宁氏做起了邻居。
宁氏嫌弃他们商贾出身,成日里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肉臊味,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们。
谁知那王娘子却一把将她拉住,笑盈盈地打量了眼江蓉琪,“二姑娘婚事怎么样了?定下来没有?什么时候?”
“快了,快了!”
王娘子一听不乐意了,“上次问夫人,夫人就说快了快了,这么些日子都过去了,还是这句话!怎么着,是看不起咱们杀猪的出身,我们连喜酒都不配喝上一口吗?”
这时,身后一个慵懒女声道:“王娘子莫要多心——她哪是不愿透露,媒氏方婆子上门那两日,她恨不得把站在她家门头上跟大家宣告,她们蓉琪啊要嫁入伯爵府了,”
王娘子回头,见是殷红,张员外家新上位的小夫人,平日里王家肉铺里的货也会往员外府上送,一来二去两家倒也认识。
王娘子见过殷红。
殷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嘴角略带嘲讽地瞥了宁氏一眼,“你不可是个三缄其口的人,若是二姑娘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坊内坊外的怕不是早就传遍了,只怕是这门亲事出了什么变故吧!”
殷红原是她年轻时房中闺蜜,早年混迹青楼瓦舍,年纪稍大一些,勉强嫁给个员外做了妾室,如今正室因病去世,再加上她也颇有些有段,哄得老员外对她言听计从,因而顺理成章做了正头夫人。
这两人年轻时相互攀比,殷红早年不如她,如今无论家财还是名分都在宁氏之上,自然逮着机会就要奚落一番。
宁氏虽有不甘,可今日她有些疲累,不想同她耍狠斗嘴皮子,鼻中冷冷挤出一个哼字,“要你狗拿耗子!”
殷红不屑瞥了她一眼,“谁要管你们家的事儿了,屎没见拉,屁倒是先放了好几个,这么呛的味谁闻不到啊!”
“咱们走着瞧!”
二人各自嫌弃白了对方一眼。
“呸!走着瞧就走着瞧!”
身后传来殷红挑衅声。
进了门,江蓉琪闷闷不乐,“阿娘……你说我跟仲卿哥哥的婚事还能成吗?如今江陵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她身边还有那个什么裴大人给她撑腰!”
宁氏牵着女儿的手,匆匆绕过影壁,“没事,有阿娘在,”
“怎么不担心,林家要咱家备的嫁妆如今可还差着一半呢!”
钱婆子听到门响,知道夫人和二姑娘回来了,赶紧凑上前去,她打量着夫人脸色并不是很好,小心道:“酒菜已经备好了,”
“那老爷回来没?”
“还没,”
“去请,现在就去!”宁氏命令道。
“好!”钱婆子应声出了门。
江蓉琪一头雾水地看着宁氏,不解问道:“阿娘还有心思吃喝?女儿心里都急出火了!”
宁氏转头看了眼江蓉琪,意味深长笑了,“你忘了,她那死鬼的娘给她留下的簪子还在咱们手里呢!”
江蓉琪沉吟了片刻,“阿娘的意思是……”
宁氏摸了摸二姑娘的脸,满脸透着慈祥疼惜,“我的傻姑娘,那丫头的脾性我比谁都清楚,为了这枚簪子,她是一定会回江家的,”
“可如今人家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想要什么样的簪子没有,金的,银的,玉的,翡翠的,我看那位小裴大人对她可不是一般的好,到时再照着那个簪子原型重新定制一支就好了,干嘛还要再回这个家看阿娘你的脸色,”
宁氏顿了一下,视线盯着一点虚空,有如陷入到沉思之中,眼中似有一团小小的火苗隐隐跳动……
良久,她呢喃道:“那可不是支普通簪子,”
她们母女前脚才走到饭厅,江子郡后脚便进了门,原来钱婆子刚出乌衣巷迎头便碰上老爷。
江子郡一抬头见满满一桌子丰盛佳肴,咧开嘴笑了,一面摘帽脱下朝服,一面拿起热毛巾净了净面。
“老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宁氏板着个脸问道。
江子郡横瞥了她一眼,见她面色不佳,心想:不知哪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