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是医院,更像是搭起来的帐棚子,那里病床上、地上都躺满了人,那时还是夏天,到处都是苍蝇,嗡嗡地飞着,让人心里很烦。
到处都弥漫着腐烂的、死亡的味道,说不定你稍微睡一会儿,再醒来身边的在你睡前还在和你聊天的人就成了尸体了,真是“人命如草芥”啊,但护士和医生还在四处奔走、拼命抢救,哎,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护士和医生有没有现在说的什么资格证,或许是稍微懂得一些医术的人也都会去帮忙吧。
总之,那是一个很无能为力的年代,每个人都在努力想活下去,也在努力想帮着其他人活下去,但整个国家都是百废待兴、一无所有。
我只能见到人的渺小,每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冲的到处滚走,撞在沙滩上或者礁石上,看着时代裹挟着细沙掩埋着自己的尸体和梦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毫无反击之力。
人啊,是多么可怜的生灵,之前我和南南一起上学,听了一句话挺有意思“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便沉重如山”,那时或许不仅仅是沉重如山,更是严厉如刀。
死了的人在战争中饱受痛苦地死去,活着的人却在精神上每天都在遭受阉割,一下一下,一刀一刀,见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没有挨过战乱或者疾病,一个一个倒下去了,唯一支撑着所有人走下去的,大概是对于“家”的执着吧。
那天我见到那个小男孩抱着吃的,去那个简陋医院的角落里找了一个男人,男人比起其他人还好些,他好歹有个病床,不至于躺在地上。
那时他就躺在病床上,从上肢来看是个很健壮的男人,但可惜的是他的两条腿断了,身上也遍体鳞伤、皮开肉绽,有些地方还化脓了,黄黑黄黑的腐烂的皮肤,往外面冒着脓水,有时候还落了苍蝇,我看了看他的灵,他的灵很幽暗,而且只剩下一丝残存,大概弥留之际也就在这几天了。
小男孩把麻袋里的干粮拿出来要塞到男人嘴边,那个男人眼睛也瞎了,但他似乎是能辨认出小男孩的,他用手把干粮挡了回去,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时候太吵了,我什么都听不清,我看到小男孩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扔掉了那个辛辛苦苦讨来的饼,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旁边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立刻冲上去抢夺那半块饼,小男孩也没管,男人颤抖着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很郑重地交给了男孩。
我仔细看了,那一片幽暗下只有男人手里的东西很显眼,好像所有人见到他手里的东西之后都安静了下来,那个囫囵吞枣吃着饼的女人也呆住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铜质勋章,一共有三层,鎏金鎏银,琉璃材质,刻着十分标志的五角星,闪闪发光。
小男孩接过了勋章,男人像是安心了一样,他的手垂下了,长吁着气,小男孩抱着他,或许是在哭吧,他浑身颤抖得和筛子一样。
我觉得看够了,我不想呆下去了,我走了。
那天下午,小男孩就来找我了,他哭着跪在门口,他和我说,他骗了我,他父亲告诉他那其实不是白银,那不值钱。我和他说,是吗,可是我都已经打成镯子了,是什么没关系,我很喜欢,镯子很漂亮。
小孩子就是麻烦啊,明明我拒绝的态度都那么明显了,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执意不肯走,一定要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我,于是我只能和他说,那等你长大了,帮我再打一个镯子吧,银的,雕花的,更漂亮的,他答应了,还非要拉着我写什么借条还是欠条的东西,我和他说我相信他,他一定会还我的。
小丫头你问后来?后来啊,就是和平盛世了,我看着人间逐渐由落寞变得繁华,但那场战争却像掩藏在鲜花一样绚烂的人世里已经腐烂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即使很多年后,我再看经历过战争的人的灵,依然是战栗的、害怕的、绝望的,即使至死入了地府,依然忘不掉战争的残酷,可见人啊,真的很脆弱。
其实这很好理解,他们需要五谷供养,需要休养生息。生而为人,死后为鬼,都是四界中不会运用灵的,甚至人如果没用神的指引都不知道有“灵”的存在,即使妖大多弱小,但至少它们都知道这些事物。
但奇怪的是,明明应该是最无助的生灵,还是有很多人强行压制恐惧、悲伤与哀恸,他们收敛亡骨,复兴家园。
星君和我说,希望就像火种,永远深藏心底不灭,只要春风吹过,便会星火燎原。
我不能理解这种几乎不死的生命力和精神力,但我想,这大概是“神迹”吧?
其实“神迹”从来不是由神布施的,自古以来,神的职责便是规范灵的流转秩序,回应人们的的期待,却无法真正地实现人的愿望,所有的理想,其实都是人自己完成的。
冥神在人间一次轮转便是一百年,其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人间,回地府的时间反而少了,多年游走,见了很多事情,慢慢地,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间的神,还是在冥界的人了。
南南你小时候玩过建造世界一样的游戏吧?我记得,我看着你玩的,你说‘建造一个新世界好难哦,一不小心没顾上什么,里面的角色就死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