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妈妈在哪?”
那小屁孩又在指使自己了,他想。
她想法很多,还没上学,所以总不知道在那里做什么。爸爸妈妈不把她当回事,但他很难置之度外——因为毕竟一间房里同时住着两个人,总不能永远闭上双眼,或者塞住耳朵。
“在外头。”他不想过多掺和,闭眼如实作答,“和邻居阿姨洗衣服去了,大概在十七分钟以后回来。”这是按照时间推算的结果。如果有误差,那应该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其他可以闲聊的同伴。
跑出去的脚步声很清晰,匆匆跑回来时也是。妹妹不出门,毕竟没有上学的正当理由,每天早晨出门后大门都会锁好锁头,没钥匙打不开。
妹妹想要做什么,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他们三岁以后就不再和父母同住一屋,而是依次被指派到了单独的那一个小房间里,一人占了划出来的半边床铺。
至于清楚,是因为血泪和痛苦的哀嚎每日每夜都会传达到一墙之隔的他们耳中。
小小的兄妹住在一间房里,互相挤占着逼仄的空间,中间被挤着的破桌拿来放他上学用的书包。兴许一年以后,妹妹的书包也要放在这。
但起码现在,妹妹还是那个只会在家里满地跑的小东西——父母眼中是这样,但实际并非如此。真相他一直看在眼里,不过他对此只字不提。
其实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到过家门以外,只不过走的不是门而是窗。那是唯一一个因为防盗窗忘了上锁,而可以被轻易打开的窗户。但她总在深夜出行,且不会让自己被别人发现,因为只要有外人看到了这个孩子,这个小小通路就会被父母截断。
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自己少有被限制出行的时候,万一需要也只能用这个法子。
而妹妹搜集到的“宝物”也都逃不开他的视线,毕竟那个孩子也从未避讳过他的存在。被随手抛弃的戒指藏在桌后的缝隙中,写满知情人证的字条贴在窗帘的内侧,沾染血迹的手帕被垫在床脚……他记得自己书包最隐蔽的夹缝里好像也被塞进过什么,但他从没有打开来看过。
因为一旦看了,性质就变了。
他知道,女孩是故意这么做的。只要他好奇之下让自己的知情真正摆在明面上,这就不再是一个人的游戏了。
在那个小小女孩的冒险当中,自己只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共犯,随时都可以抽身。
他也曾想过,如果妹妹真的完成了最后的步骤,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只是那天,爸爸抱着睡着了的妹妹出去,然后独自一人回来。
再往后,妹妹就不见了,他也如愿独享了房间。
其实家里并不缺钱。买书包的时候妈妈很慷慨,她情愿挨打挨骂来避免那个男人在外头招惹是非,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而钱财恰恰又掌握在她的手中——不给他酒钱,这也是绝大部分时间里那个男人生气的缘由。于是他便在外头和人赌博,逼人给他还债。
只是在妹妹消失以后,家里要丢的酒瓶便有一段时间里增加的快了些。他很早就会了算数,大概也是继承了母亲的智力和父亲的骗术,因此从来就有那么一点才能。
妹妹也和他差不多,只是在他的概念中总会选择性忽略他们比对过程中自己略输一筹的次数,好让自己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概率。
他后来打开了自己书包的那个夹缝,也曾经在深夜里爬进那个僵硬冰凉的被褥里,面对着漏风的窗户里自己的倒影,在薄薄的一层灰上观看几个字母。
小学的他其实应该看不懂那些字母,连学都还没上过的妹妹应该也是如此。但家里堆积了很多启蒙的书籍,虽然在他们可以阅读以前保持了很久塑封里全新的状态,也成了后来他们唯一的消遣。
也许该感谢他们的妈妈——曾有一段一时兴起,在粉饰太平以外开始好为人师、亲自教孩子读书的时光,虽然仅仅是最初的几个月,后来的进展全靠兄妹互相攀比导致的“发愤图强”。
书包里藏着的秘密来自于村子里派发的安全宣传手册,只是一张劣质的黑白复印传单。传单里夹着的东西他却认得,是同桌的草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的妹妹手上,上面练习着歪歪扭扭的SOS——后来他刻意去找老师问过,好像是求救的意思。
一般的小孩不懂,或许只以为说了救命就一定能得到帮助,如果她看了动画片,应该也能想象一下故事里的超人像闪电一样飞来的情景。可惜他们家里最高深的书在第一页撒上了浓重的酒渍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翻看过,年幼的他们也难以真切的了解这种奢侈的想象。
但他们从不是一般人,似乎能够无师自通一些更实际的方法,比如从少有得到的经验当中,汲取更有价值的养分。他也不知道妹妹最后是不是想要求救,毕竟她已经不见人影。有危险的是妈妈。反正对于他而言,从头到尾,一切的外物似乎都只适合冷眼旁观。
而对于他自己,只要他还是那个不闻不问的孩子。聪明乖巧,考一百分,写完作业就躲在自己的被子里,不理啜泣和含混的怒吼,第二天再重复以往的生活,他就还是爸爸口中的独苗苗,老白家珍贵的后代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