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那年的夏天,我的爸爸妈妈离婚了。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吵架,天天吵,没日没夜地吵,现在他们终于分开了。
妈妈问我要选择跟谁生活,我想都没想就说,我跟妈妈。
就这样,我跟妈妈从那个生活了十一年的家里搬了出来,住回了外婆家。
舅妈把房间装饰得粉嫩嫩的,床头摆满了可爱的玩偶,书桌上还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我最喜欢的向日葵,像童话书里的公主房间一样精致漂亮。
舅舅则像哄小孩子一样给我买了小山堆高的零食饮料。
外婆说,如果难过的话,想哭就哭吧,大家都会陪着你的。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不难过。
外婆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她为我掖好被角,走出去的同时轻轻为我关上了房门。
外婆可能不信,但我真的不难过,我甚至有些高兴。
离开那个糟糕的家,我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我爸爸是一个嗜赌如命的人。
别人的爸爸会上班赚钱,会带孩子去游乐园;会给孩子开家长会;会帮孩子出头教训那些坏孩子……
而我的爸爸,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麻将馆里面。
我也去过麻将馆,那里面烟味呛人,浓烟像云雾一样笼罩着整个房间,一群人在云雾里搓着麻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人在哈哈大笑,有的人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破口大骂的人里面,就有我的爸爸。
他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又指着我说,都怪你这个丧门星,这把他本来就要胡了,他让我赶紧滚出去别再让他看见,最好立马被车撞死。
他指着我喋喋不休地骂,无数唾沫星子飞到我的脸上。
有的人看不下去,劝他说算了算了,让我赶紧回去。
他用力拽着我的衣服把我丢出门外,我踉跄着站好,他又过来狠狠推搡了我一下,力量大得我直接摔倒在地。
他侧头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让我赶紧滚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又进了麻将馆。
我摔在地上,手心擦破了皮,渗出了许多的小血珠。
是真疼啊。麻麻的,火辣辣的,像无数小针反复戳扎一样。
疼得我分不清到底是心在疼,还是手在疼。
我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妈妈烫着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她会坐在梳妆镜前涂上漂亮的口红,穿着精致的长裙子跟高跟鞋,再给我换上闪闪发亮的小裙子,那时候,我深信我就是一个小公主。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大电视没有了,接着洗衣机冰箱也不见了,陆陆续续的,其他的家电跟家具都被搬空了。
妈妈剪掉了她精心保养的长发,她白天在厂里工作,晚上下班了又要去附近的烧烤店当杂工。
她的裙子压进收纳衣服的箱底,角落的高跟鞋放到生了灰尘都没再穿过。
我也没再见过美术班的小朋友们,七彩的颜料干成了硬块,专业的素描铅笔成了写作业的铅笔,素描速写纸成为了草稿纸。
可爸爸觉得他能翻本,他把妈妈藏起来的钱翻了出来,又一头扎进麻将馆。
他再次把钱输没了,又开始打房子的主意,幸好爷爷奶奶把房本藏得严实,他一直找不到房本,此事才作罢。
最后他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他说,只要我陪朱老板睡一晚,朱老板就不用让他还钱了。
他说,他是我的爸爸,我一定要救救他,不然朱老板就会把他的手剁下来。
他说,就睡一觉,跟平时睡觉差不多,就一晚上而已……
其实我觉得,朱老板要是真的把他的手剁下来就好了。
妈妈阴沉着脸推门进来,随手操起暖水壶朝他砸了过去。
但是没有砸中他。
暖水壶贴身飞了出去,砸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大跳。
冒着热气的开水流得到处都是,我心想,如果砸中一定会烫出泡的。
“你有病是不是!”他扭头对着妈妈怒吼。
“有病的人是你!这是你女儿!你让她做那种事!你还有没有人性!”妈妈将我拉到她身后,示意我赶紧走。
我回过神来,赶紧跑了出去。身后,他们争吵的声音还在我耳边不断地响着。
“老子生了她,让她帮我个忙怎么了!死女人,要不是你生了这个赔钱货让我一直倒霉,我怎么会一直输!”
……
兵兵砰砰,像是又摔碎了什么东西,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哭嚎。
我不敢停下,脚下生风似的跑到爷爷家,我用力敲着爷爷家的大门边哭边喊,爷爷你快来啊,我妈妈要被打死了……
再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我们在外婆家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又穿上了漂亮的小裙子,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么喜欢穿裙子了,可是舅妈总会变着花样为我装扮,她总是对着我感叹说穿起来真漂亮啊,每当这时候,我也不禁会欢喜起来。
妈妈换了份清闲自在的工作,她的桌上重新摆满了化妆的瓶瓶罐罐,周末休息的时候,她就会跟舅妈睡在一块,两个人一起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