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的耳朵，突然飘进了一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声音。
之前那些听不到的声音，仿佛一下又都涌了进来。
在各种哭丧的嘈杂声之中，他清晰地听见，向汀一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看到她，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向汀一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着眼泪，找不到纸巾，就往自己的衣服袖子上蹭。
一边蹭一边安抚着他的背：“哭出来吧顾白，哭出来就好了……”
顾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都流干了。
等他终于冷静了些，向汀一才敢起身。
林清晕倒了两次，只要一睁眼，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大家想把她送到医院去，她说什么也不肯走。
向汀一进了屋，看到床榻上面色憔悴的女人，险些认不出来那是林清。
半年前，她走的时候，林清给她做了一顿饭。
饭桌上，她还在碎碎念着，二季度发了奖金，她想要去做个头发，问向汀一她烫卷发好不好看。
她本就生得好看，白皮肤、瓜子脸，常年的操劳虽然让她脸上增添了一些皱纹，却依然盖不住她精致的五官。
然而，这一夜之间，她的头发白了许多，没有打理的头发胡乱的耷拉在头上，脸上更是一点血色没有。
向汀一别过身去，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将眼眶中的眼泪憋了回去。
她不想再给林清增加情绪上的负担。
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但她仍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握住林清的手，希望能给她带来一点暖意。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林清一口饭也没吃。
向汀一几次端着粥凑到她面前，她只微微地偏头，避开向汀一的勺子。
向汀一给她喂了几口水，她很快就干呕着吐了出来，整个人趴在床边，完全变了样子。
而顾白，在向汀一的催促之下，勉强喝了一点米汤。
顾仕周的下葬时间定在了大年初二的凌晨四点。
因为是意外死亡，按照村里的习俗，要尽快下葬，棺材不能在家放得太久。
向汀一穿着黑色的衣服，左胸口上别着白花，慢慢地挪步在送葬的人群之中。
林清、顾白、顾仕龙和顾自强走在棺材的四角，为逝者哭灵。
但这几人，再没有丝毫力气了。
最后，在老人们的催促之下，顾自强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向汀一远远地看着林清飘摇不定，步伐不稳，生怕她下一秒就摔倒在路上。
顾白也注意到了这状况，一手抚着棺材，一手搀着前面的母亲。
锣鼓乐队的奏鸣声十分尖厉，打破了这个村庄清晨的平静。
人们上山时，惊起了一窝鸟，呱呱地叫着。
看着相熟的乡亲们，忙碌地挖土、置棺、合坟、烧纸、放炮。
在漫天的烟雾之中，向汀一已经记不起，顾仕周长什么样了。
她只依稀记得，他们发生过冲突，后来，他也悄悄地传达出几次善意。
只是现在，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人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喧闹的人群散去之后，顾家的院子里，就只剩下林清、顾白和向汀一三个人。
向汀一去了灶头，把已经馊了的年夜饭倒掉，重新洗菜、切菜，想要做一桌饭。
顾白无声地飘进来，坐到灶头前烧火，给向汀一打下手。
把饭端上桌的时候，也正好到了午饭时间。
林清仍然是躺在床上不愿吃饭。
向汀一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也没有起到作用。
她只好出来求助顾白。
她知道，这两母子，在这天翻地覆的几天时间内，都无暇顾及对方的情绪。
此时，或许也该让他们好好聊一聊了。
向汀一对着一桌的饭菜，坐了半个小时，看着它们逐渐失去蒸腾的热气。
门开了，林清和顾白走了出来。
林清依然是脚步虚浮，但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你们先吃，我去洗漱一下。”
顾白给她倒了热水在脸盆里，把架子上那条破旧的毛巾，扔进了灶头的炉火之中。
向汀一趁着这个时间，重新热了下饭菜。
林清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又换了件外套，才正襟危坐在桌上。
三个人都只专心地盯着碗里的饭菜，不断地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地咀嚼。
不敢看对方，也没人说话……
向汀一想起，以前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顾仕周也总是不说话，反而是他们三个人热络地聊着。
如今，扫兴的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人，却再也不觉得尽兴。
好一会，呜咽声传出，向汀一抬头，看到泪流满面的林清，还在使劲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向汀一拿过她手里的碗，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又给她盛了半碗汤。
“不好吃就少吃点阿姨，喝点汤，暖暖身子。”
林清接过碗，握住她的手：“好吃，真的好吃，谢谢你汀一，怪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