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远背过身,被捏出裂纹的竹扇抵在杨野喉间,他目光狠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杨野沾满脏血的手拽紧陆怀远的衣角:“他......他让我买通了薛府的小厮,就是陆大人去陆家宣旨的那一天,陆家的小厮给他开了角门,他进了薛府后院,我,我不知道他要害死薛二姑娘......”
“他在薛府没久留,回来的时候脸色也难看,第二天我才知道薛二姑娘溺死,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会在自己府上溺死呢,一定是贺纯,他和薛大人一向没往来,一定是他害死薛二姑娘,大人,我事先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大人!”
“那小厮叫什么?在哪里?”
“陈秦!是薛大人身边的,他欠我钱,前些日子跑了,我找不到他了!”杨野唯恐陆怀远不相信他说的话,“大人,我句句属实,大人别杀我啊我不想死......”
薛朝暮喉间干涩,她手抵住屏风,艰难地喘息着。
她当然不是自己掉进池子里的。
是有人趁她不备,把她推下水。
不是......
不是陆怀远吗?
杨野在说什么?是贺纯推她下去的,是陆怀远指使贺纯的?
不!
不会。
陆怀远和她一样,他不知此事。
他怎么会不知此事!
千丝万缕在脑海里汇聚成团,纠缠成乱麻,她像是被杨野的话震住神,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杨野匍匐在陆怀远脚边,血泪齐下:“大人,你放过我,我都告诉你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你放了我吧,我离开京城,滚得远远的......”
陆怀远撑膝站起身,沾血的折扇掉在杨野身上,他袖中短刀出鞘,手起刀落,杨野身子猛地跌了下去。
他战栗着,手中拽着的袍角陡然被割断,刀锋擦过他的手指,热血四溅。
“你说得不错,你都告诉我了,我不杀你。”陆怀远的脸隐在漆黑的夜里,他双眸静静阖起,再睁开时,眼底已经归于平静。
陆怀远轻轻笑着,他声音又恢复素日的温润:“我相信你不知此事。”
杨野像是看到生的希望。
他要活,他想活!
但陆怀远的笑声散在冷清的夜里,他说:“但你放印子钱,杀人性命,买卖良家女,逼良为娼。我不杀你,我也做不了主宽恕你。区明,把他送去刑部,是死是活,交给邓大人处置吧。”
杨野眸里闪着的光熄灭了,陆怀远转身绕过屏风,颀长的影被无声的黑夜吞噬,他还想嘶喊出声,区明已经先一步堵住他的嘴,提着他的后领,把他扔进黄泉路。
陆怀远缓缓走进内间,房里没点灯,只有一个炭火炉子亮着微弱的火光。
薛朝暮的身影深深陷在圈椅里,宛如黑夜的囚徒,被推进深渊,看不到救赎她的月光。
“惊着嫂嫂了。”陆怀远在她不远处坐下,身上的阴厉消散得一干二净,和方才在屏风外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他袖中还藏着锋利的短刀。
薛朝暮甚至会觉得刚才所见所闻都是一场梦。
薛朝暮开口,声音有些喑哑:“要和我谈什么?”
陆怀远没立刻回答她,而是向她行礼赔罪:“我不是有心劫走杨野。他这个人无恶不作,劣迹斑斑,太过狡黠,华阳带走他也没有用。”
华阳性子直,不擅审讯。
薛朝暮更是没见过方才的阵仗。
“嗯,谈什么?”她低着头,又问一遍。
“我把杨野送进牢里,他这种人受不住刑,只要有了口供,师兄就能把贺纯下狱。”
“还有呢。”薛朝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陈秦串通贺纯,此人可疑,我还需要程伯父助我在南边找到他。”陆怀远顿了顿,他看着圈椅里瘦削的影,缓缓道,“多亏嫂嫂买下王记铺子,才让我们有处可入手。如今咬出了贺纯,后面的路凶险不知,祸福难料,我希望嫂嫂找到陈秦后,就不要再涉水,余下的事情,我一人来做。”
薛朝暮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大的笑话,她陡然抬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过,官场污泥浊重,你现在收手,可以全身而退,留在府上,或者回辰阳程家,都是很好的归宿。”
“好归宿?”薛朝暮凄凄笑着,“什么叫好归宿?”
她惨死寒池,凶手还逍遥法外。
她父兄蒙冤,她甚至都拿不准到底谁是幕后主使。
什么叫好归宿?
她哪里还能有好归宿?
她就是个笑话。
“南边地方大,要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要是做生意的商户都寻不到,陆大人也没办法把陈秦找出来,对吗?”
陆怀远唇抿成一线,他隐约能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还想再劝她,那孤零零的影却从深渊里挣扎杀出,她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有雾气氤氲着。
“陈秦还没找到,我对你还有用处。”薛朝暮一字一顿道,“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收手,你不用劝我,头破血流,粉身碎骨,薛家四条人命都已经抵进去了,不差我这一个。”
“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