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陆......”
薛朝暮双眼猩红,喉间不能喘息,她双手拼命推着陆省,声音断断续续,话也说不完整。
“我许你说话了吗!”陆省陡然喝道,“你如今真是厉害啊,管着家还不够,邀宠献媚,宫里也能去了?你是什么人,商门贱户,你有什么自己迈得进那九重城阙!”
陆省面目狰狞,酒意冲昏头:“我陆策英十四岁就滚在战场死人堆里!黄沙遮眼我策马长驱退敌二百里取敌将首级!我,我火烧连营三退蛮夷,摐金伐鼓五驱狄戎,恣意沙场当世奇才!我——”
陆省手上力道加重,他眼里滚着泪,颤抖着声音狂笑:“你们这些人踩在我守卫的疆土上,踩在我兄弟们的尸骨上,骄奢淫逸纵情享乐,漠南白骨遍地饿殍遍野!夺我军权折我双足,你想用一把破琴踩在我头上!”
“我陆家男儿铮铮铁骨,刀枪剑戟捅穿胸膛老子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程煦和,你妄想羞辱我,我陆策英此生宁死不受此辱!”
薛朝暮拼命仰起脖子,想偷得一丝喘息,双手推在他城墙般的胸膛上,又拼尽力气去掰他紧攥的十指。
陆省手指越收越紧,双目喷出嗜血的狂热,杀意毫不掩饰,但她不是战场上手握长枪的铁骑,她的一切抵抗对于陆省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
她双手伸过头顶,眼前陆省狰狞的面目已经逐渐模糊,窒息和呕吐感逼上她喉咙,颤抖的声音从她唇边逸出来:“救......陆......策......英!”
“你没资格这这么叫,我驰骋沙场震慑蛮夷的时候,你——”
一声闷响,陆省咆哮声戛然而止。
桌台上的砚台在他额头上裂分成两半,粘稠的鲜血顺着陆省额角汩汩流出,陆省一愣,手上动作稍松。
薛朝暮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猛地挣破陆省的钳制,头发连根断在陆省手里,她夺门而出,在骤雨里狂奔不歇。
陆省明明追不上来,她明明已经挣脱!
但薛朝暮脚步不歇,狂风肆虐,暴雨如注,她浑身被淋透,摔在雨地里又爬起来继续往前奔。
一路跑到陆府大门,漆红色的高门紧紧掩着,她扑到门上,指甲划在坚硬的牢笼里,血肉模糊地断在雨里。
“开门!开门啊!”
她要回家!
她要回家啊......
眼泪夺眶而出,守夜的小厮闻声趿着鞋,随手扯过衣服披上啦,隔着雨瀑喊:“是谁!”
薛朝暮不答,折断的指甲在门上抓出道道血痕,她泣不成声:“哥哥,嫂嫂......”
阿朝想要哥哥啊......
阿朝要回家......
小厮撑了伞,正冒着雨往这边走,薛朝暮猝然回头,凄厉的目光如刀剜在小厮身上,他在原地愣住,再想往前,在门前哭喊的姑娘已经冲进大雨里。
“这......这是大夫人?”
薛朝暮在暴雨里仓皇逃窜,她是薛家二姑娘,她是遍京城最尊贵的闺门女!
体面是自己给的,哪怕她如今换了身份,没人能夺走她的傲骨!
她回不了家,她还要在陆家站稳脚跟!
她不能把狼狈示于人前!
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对,找一个没人能轻易踏足的地方,只要到了明天,月云找不见她,一定会去找华阳!
只用撑到明天......
薛朝暮跪在雨地泥泞里,蜷缩着身子,失声痛哭。
回不了家,她能去哪儿啊......
竹轩内,四下灯歇,竹叶飘摇,地上积水倒影着竹影与月光,骤雨不停,溅到薛朝暮被泥水浸透的衣裙上。
薛朝暮蜷缩成一团,在寒风里打着寒战,手脚冰凉,身上却如火烧。
她额头滚烫,意识昏沉,咬紧牙关企图用病躯抵御严寒,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逸出闷哼声。
竹轩是陆怀远的住所,除了陆怀远和身边两个随从,没人能轻易进来。
陆怀远卧房和书房离得远,此刻早就应该歇下,她缩在书房后的屋檐下,只要她熬得过今夜,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好过来。
她身上只穿着湿透的里衣,头发被雨浇透,又重又冷地压在顶上,过廊风一吹,她就冷得牙关打颤。
可即便如此,薛朝暮身上还是烧得厉害,喉咙干涩如刀割,几乎要发不出声,想再往角落里挪一挪,刚一动,眼前就又是天旋地转,薛朝暮扶着墙根一阵干呕。
那一鞭子打在她小腿上,皮肉翻开,又被雨里脏水泡过,不时的阵痛忍得她眼泪止不住流,呜咽声藏在喉咙里,像只被咬断喉管的兔,任人宰割。
睡一觉吧,睡着就不会痛了。
“阿朝睡吧,烧退了就好了,嫂嫂守着阿朝,阿朝不怕......”
薛朝暮想着闭上了眼,她发着高烧,睡得很快,却不安稳。
梦里草长莺飞,一望无垠的赛马场上,陆怀远手握缰绳,意气风发,扬鞭策马,眨眼功夫就甩下那些武将一大截。
他驭着马,扬着鞭,笑如春风,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止不住往女眷席上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