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街头巷角,红灯笼高悬。
京城最繁华的酒楼之上,红彤彤的烛火落在雅间窗沿,一双红紫交错的手匿在光影下,指节轻敲窗沿。
桌上两坛酒,一坛尚未开封,一坛已经见底。
薛朝暮把玩酒盏,饶有兴致地看向对面人。
陆怀远,京城多少名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竟然——
当街打劫。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明日就是京城里最大的笑话。
而笑话本人正侧着脸看向窗外,手边酒盏内空空如也,滴酒不沾。
这酒可是京城最好的佳酿,入口醇香,饮过如身至桃花源,能让人暂忘心中烦恼。
名唤武陵春。
酒性烈,极易醉人。
薛朝暮上辈子,最爱饮此酒,微醺之际,坐在她家清池石畔,对月抱琵琶。
而上一世,她也正是饮过武陵春,才醉酒不知有人走到她身后,冷不防被推进冰冷的池塘。
薛朝暮小酌一口,含笑举杯,向对坐之人道:“陆大人不喝吗?武陵春京城闻名,美酒配贤臣,衬得上陆大人的身份。”
陆怀远收回目光,落在她轻佻的动作上,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
薛朝暮唇角的笑意愈发张扬:“陆大人不必觉得心虚,抢劫之后总要销赃不是?与其鬼鬼祟祟地带回陆府,不如你我饮一坛酒,也不枉费力跑出来一趟了。”
要想今夜的事情不打草惊蛇,伪造成王掌柜被劫匪打昏,确实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这样一个家财万贯的商人,总不会去四处宣扬自己被劫匪敲晕,连裤子都被扒得一干二净。
这笑柄要是真传出去,他往后就是真想再谈什么生意,也没脸见人了。
陆怀远这一招。
阴损。
而阴损的人正静坐对面,不作言语,不作回应,只是望向她,淡淡一笑,又一次摇头。
抢了人家的钱,又图心里受用,不肯花销。
“可笑。”薛朝暮伸手就去够他面前的酒坛,“那既然如此,别辜负佳酿。”
恰逢一阵寒风顺着窗吹进来,和薛朝暮周身酒气装了个满怀。
顿时,一阵寒意从袖口窜上脊背,薛朝暮打了个寒噤,刚想要说些什么,反被冷风呛住,半偏过身弯腰咳得面红耳赤。
煦和姑娘身子实在是太娇弱。
跳不得窗,翻不得墙,连被冷风激一下,都要惊天动地地咳上半晌。
她咳得太甚,陆怀远眉头攒得更紧,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但伸出一半的手又收回来,转而落在敞开的窗子上。
薛朝暮一阵猛咳,酒气褪了大半,她稍微缓过一些,眼底染上一片潮湿,撑膝坐在软椅上,竟然发现自己的酒盏,冒着盈盈热气。
朦胧的雾气升腾在她和陆怀远中间,把对面人的模样晕得模糊不清。
陆怀远手边放着一坛新酒,已经开了坛口,酒入杯盏。
“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薛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咳意。
“酒太烈,嫂嫂保重身子,不要再喝了。”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道。
薛朝暮觉得可笑:“你凭什么来管我?”
陆怀远又陷入了沉默,只是手上动作不停,酒坛并不大,很快也见底。
“是了,我要是死了,谁来帮陆大人在污泥里斡旋,帮陆大人平步青云呢?”
薛朝暮说着扣紧了杯盏,热茶滚滚,猝然被泼到地上。
“只是我这人,执迷不悟,不爱热茶,只爱烈酒。我的事,就不劳陆大人费心了。”
她的事,她的命,这一世,由不得陆怀远摆弄。
陆怀远手上动作一顿,他薄唇抿成一条线,仍旧垂眸,烈酒入喉,对刚才的话恍若未闻:“嫂嫂要的桐木,我后日晚送到院中。”
“我急用,明日给我。”
“明日恐怕不行。”
“明日为什么不行?”
“明日,薛府设宴答谢路祭,我要去薛府赴宴。”
明知薛家有冤,仍宣旨定罪,他竟然还敢踏足薛家大门。
“荒唐。”薛朝暮冷笑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薛大人应该说过从此两家再无关系,陆大人竟然还上赶着去找骂?何况,薛侯爷的罪名不是陆大人亲手敲定的吗?又何必再去逝者面前碍眼?”
为此多少文官清流称颂他清明雅正,他怎么还有脸面去惊扰亡魂?
陆怀远却道:“我不是为薛侯爷去的。”
薛朝暮蓦然怔住神。
是了,她父亲如今是罪臣,哪里能有什么路祭答谢呢?
陆怀远此去,恐怕是替皇上敲打赴宴众人,莫要忠奸不分,是非不明。
薛家已然落罪,哪怕皇恩浩荡仍留薛彻官位,那也是皇上的恩德。
至于寻常官员,要想平安度日,还是要自己掂量掂量轻重,谨慎行事,离薛家敬而远之最好。
陆家前些日子,是设了路祭的,陆怀远要说去,名正言顺,无可指摘。
但另一番说辞不轻不重传过来,落在薛朝暮耳畔,犹如闷雷炸响。
“我未过门的妻子去世了,虽未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