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的石砫土司城中,已是一片黑云压城的模样,一队队装满了粮食物资的骡马大车从城内开出,向着各处青山之中的城寨而去,城内的居民也扶老携幼的离城而去,逃进各个险峻的山寨之中。
石砫宣慰司官衙之中,穿着一身明廷官服的秦良玉坐在议事堂上首,凝眉看着手中的书信,天启年间浑河血战赴援辽东的川军几乎全军覆没,天启皇帝下诏赐秦良玉二品官服、赐诰命夫人以为安抚,后秦良玉领军平定奢崇名之乱,天启皇帝又赐其都督同知、封夫人,秦良玉也因此成为西南地区武官翘楚。
堂中或坐或站着数十名石砫地区的土司和将官,将议事堂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是一脸严峻,不时悄悄窥视着秦良玉的表情。
大熙军陈兵石砫界外,派了个当初通许之战后便投诚武乡义军的川军将领和酉阳土司的家将为使,送来一封吴成亲笔所写的劝降信,众人单单从秦良玉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封信里的内容必然如刀枪一般能伤人心肺。
秦良玉细细读了一遍,叹了口气,将书信交给一旁的奴仆让他给众人传阅,说道:“信里的内容,你们自己看看,武乡贼那无牙帅名不虚传,是个善攻心的,抓着余的亡夫和明廷的局势做文章,一句劝降的话没写,单单只是在陈述往事、分析局势,但字字句句都是在劝余投降。”
“老夫人,要我说,如今这局面也只有投诚一条路走了!”一名将领起身说道,乃是秦良玉的族人秦缵勋:“竹菌坪一战,咱们被献贼打得全军覆没,至今还没恢复元气,而献贼面对武乡军是个什么下场?一个多月就大败亏输,听说残部都逃去了乌斯藏了,武乡军战力可见一斑。”
“而咱们的兵马呢?”秦缵勋随手指了指堂外:“兵马不过两万有余,大多都是新卒,老底子的白杆兵才一千多人,差距如此之大,怎么打?”
“对啊!对啊!”一名土司起身附和道:“川东土司,以酉阳和咱们石砫土司为首,酉阳土司已经投了武乡军,咱们石砫宣慰司已成孤军之势,武乡军如今有席卷天下之势,咱们又能在石砫此地坚持多久呢?终究是要投诚的,晚投不如早投啊!”
“尔等皆为大明之臣,受国隆恩,怎能说出这不忠不义之言!恬不知耻!”坐在秦良玉左手边的张凤仪狠狠拍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手掌都拍得通红:“母亲,石砫宣慰司受国恩数十年,单是秦家,为国战死多少英烈?若是咱们弃国投贼,这些英烈泉下有知,如何能安息?他们血洒疆场、为国捐躯,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秦良玉听着张凤仪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微微颔首,有几个主战的将领土司见秦良玉的模样,猜到她心中也偏向主战,顿时来了士气,纷纷跳起来附和。
秦缵勋也察觉到了秦良玉的表情,顿时面色一沉,但却依旧迈步上前,坚持苦劝道:“老夫人,明廷对咱们有什么恩?万历年间,老宣慰使为国征杀、功勋卓著,结果如何?被一个太监诬陷便被万历皇帝下狱,以至于病死狱中,这算什么恩?”
“天启年间浑河血战,咱们石砫为何家家挂白?川军的弟兄远赴辽东,与浙兵争执,临战,川兵先渡浑河,遭东虏围攻,浙兵不过一河之隔,竟见死不救、坐看川兵全军覆没!这种莫名其妙的所谓“捐躯”,真的值得吗?”
“崇祯初年己巳之变,朝廷下旨勤王,结果连粮饷都得咱们自己筹措,竹菌坪战后,老夫人您去向蜀王讨要粮饷重新建军,最后蜀王出了多少钱粮?老夫人,这算什么国恩?这大明连他们朱家自家人都不看重,咱们何必为他们送死?”
堂中一片死寂,秦良玉眉间紧皱看着秦缵勋却没有说话,张凤仪满脸怒火,呵斥道:“即便如此,又岂可投贼辱了名节…….”
“到底谁是贼?”秦缵勋大喝一声,打断了张凤仪的话:“武乡军入川以来秋毫无犯,过路的村寨城镇都帮着砍柴挑水、掏粪修房,借用的灶台门板都会补上银钱,武乡军刚刚入川不过一个多月,蜀地民众云从、无数百姓自发送粮供物,每日络绎不绝。”
“张夫人,下官请问你,您也是从南走到北、从北回到南的,可曾见过这样的‘贼’?那些所谓的‘官’和他们相比,又是如何?”
堂中又一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不少土司将领低着头分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凤仪愈发恼怒却无言以对,干脆不理会秦缵勋,快步走到秦良玉身前,扒着她的案桌说道:“母亲,无论怎么说,如今舅父、瑞征他们还在山海关镇守、还当着大明的臣子!若是母亲投了武乡贼,他们该如何自处?”
秦良玉眼波微动,轻轻点点头,忽然问道:“武乡贼入川这一个多月,可曾攻过什么险关坚城?”
秦缵勋一愣,张凤仪则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接话道:“母亲,献贼篡夺西蜀、立足维稳、根基不足,哪有坚城险塞给武乡贼攻取?即便是重庆坚城、佛图险关,也是靠内奸才夺下来的。”
“在余印象中,武乡贼似乎没有攻打过什么坚城要塞……”秦良玉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庐州城或许算一个?但左良玉畏武乡贼如虎,他在庐州城时到底有多少战心,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