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咸的海风迎面吹来,惊醒了在马上思考着的吴成,放眼看去,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片金黄的沙滩,如一条蜿蜒的长蛇一般沿着海岸线铺开,将陆地和蔚蓝的大海分隔两边,吴成在马上直起身子极目望去,只见得海天一线、一眼望不到头,配合着海潮的声响,显得壮丽非凡。
“哇!这大海都没尽头的吗?”身旁的绵长鹤张大了嘴感慨着,吴成的亲兵们都和他一样,都是内陆出身长大,第一次见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直起了身子,好奇的眺望着。
“放你们去海里玩玩,别往深水去,免得被海浪卷走了!”吴成笑着挥挥手,如今正是酷暑时节,广东又是骄阳似火的天气,这些亲兵早就热得不行,如今得了吴成的命令,当即欢呼雀跃的策马奔向海边,脱了衣甲便往海里钻。
吴成也策马来到海边,倒没有他们那般放肆,只是脱了鞋袜扔在一旁,撩起衣服下摆,赤足踩在沙滩上,任由海浪冲刷着双足。
一名穿着大红唐制官袍的男子跟了上来,也脱了鞋袜踩在沙滩上,乃是原广东左布政使、如今大熙的广东省节度使孙朝肃,去年大战之后,孙朝肃便弃官北上投奔大熙,是明国投奔大熙官阶最高的几人之一,吴成给他开了个广东节度使的空头支票,如今孙朝肃与大熙军一同返回广东,兑现了这个空头支票。
大熙军兵进广东,遇到的抵抗并不激烈,两广总督张镜心集结两万余人在韶州府与大熙军交战,不到两个时辰便全军大溃,张镜心自料广东守把不住,逃去了广西,广东大半高级官员要么随着他一起逃了,要么投降了大熙,新任的巡按御史葛征奇倒还有一些赤胆忠心,收拢败兵退回广州,从濠境请来了一支两百多人的葡萄牙雇佣兵,欲据城死守。
吴成倒也不急,一面包围广州,一面分兵攻打广东周围城池、派出工作队前往各处村寨进行分田清账、清租清贷的根据地行动,还分兵进入惠州府、肇庆府等州府攻略。
葛征奇也知道如今的朝廷和逃去广西的张镜心靠不住,派人走海路去向福建郑家求助,但郑家明显没有趟这趟浑水的心思,拒绝了葛征奇的求助,葛征奇见外援无望,终究还是没有战死在广州的勇气,私下与大熙谈判,只要能放他离开,便开城投降。
葛征奇是新官上任就面临大熙军大举南下的局面,他就算有作恶的心思也没作恶的时间,在百姓中也没什么恶评,吴成便答应了保障其人身安全、自由来去,葛征奇于是开广州城投降,自己则弃官回浙江老家去了。
“这里离濠境不远了吧?”吴成突然问道:“这濠境如今是成了佛郎机人的地盘,还是依旧在大明掌中?”
“回执政,这里离香山千户所不到半个时辰的马程,香山山顶可以俯瞰濠境......”孙朝肃回道:“濠境名义上还是大明国土,实际上已被佛郎机人侵占。”
“执政有所不知,嘉靖年间,这些佛郎机人贿赂海道副使汪柏,以晾晒贡物、船帆为名盘踞濠境,随后渐渐侵占周围田土,至嘉靖三十五年,嘉靖皇帝下旨户部采购龙涎香以修道,但彼时倭寇猖獗、朝廷厉行禁海,海贸几乎断绝,户部无处采买,佛郎机人借此上贡,得了嘉靖皇帝欢心,准其商贾久居濠境,明廷则征缴地租税饷。”
“佛郎机人便在濠境修筑堡垒、训养军队、渐成侵占之势,其兵马时常出境骚扰周围村庄百姓,番僧也常以濠境为据点,四处传播邪教乱言、蛊惑百姓,明廷派去收租收税的官吏也常被他们驱赶。”
“隆万年间明国中兴,尚有余力对付这些佛郎机人,时任两广总督殷正茂在香山千户所整顿兵马,派兵入濠境拆除佛郎机人私设之堡垒、驱散其豢养之军兵,还逮捕了佛郎机人所谓总督,但后来明国国势日衰,也就无力再看管佛郎机人,佛郎机人依旧我行我素、得寸进尺,海外华商归国,皆言佛郎机人四处宣扬濠境乃其国王领土,广东的官吏百姓也被禁止入濠境地界。”
“且佛郎机人贪得无厌,不满足于濠境一地,时常跨境侵吞土地,以至民厌其祸、官怀隐忧、遣官驱逐、恬然不惧,可谓广东一大祸而已。”
孙朝肃看向濠境方向,继续说道:“其实濠境里的佛郎机人不多,兵马也就千来人,但是明廷却不敢调兵剿灭他们,佛郎机人船坚炮利、火器犀利,若是成了海盗为祸海疆,反倒危害更大,加之佛郎机人还算恭顺,如今南洋之中西番海寇不少,还有什么尼德兰人、西板鸭人、鹰格兰人,时常侵扰我中土海疆,明廷往往还要求助于佛郎机人的船队帮忙驱赶,故而佛郎机人与明廷的关系算是大差不差,倒是和福建的郑家多有摩擦,常常在海上开战。”
“找那么多理由,其实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放任这些佛郎机人胡作非为!”吴成语气中有些暗暗的讽刺意味:“这明国闹成这副样子,十之八九是因为上下敷衍、得过且过的缘故。”
孙朝肃尴尬的笑了笑,吴成说的也是事实,虽然他话语里把自己这类广东的官僚摘得干干净净,但实际上濠境的佛郎机人能闹成现在这种局面,和他们这些广东官员故意放纵脱不了关系,孙朝肃自己也收了不少佛郎机人贿赂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