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送了崇祯皇帝,杨嗣昌出了养心殿,头也不回的向着午门外走去,周延儒紧随其后,温体仁最后才离开,刚刚出殿,便被一群温党的官员围住。
“温阁老!”有一人面色凝重的说道:“您怎可同意杨嗣昌的征税之法?”
“本阁为何不能同意?”温体仁一边向午门外走着,一边呵呵笑着反问道:“杨部堂圣眷正隆,又刚刚立下剿贼大功回京,他此时提出来的法子,天子都言听计从,我等做臣子的,难道不该听命于天子?尔等没看见吗?就连周延儒那老狐狸也顺了杨部堂的意!”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人说道:“如今杨嗣昌是烈火烹油之势,他的党羽占据着大半个北方的督抚要员位置,调入京师,随时可以充任部堂高官,咱们这些人......天子是瞧不上了,恐怕不久之后杨嗣昌就要入阁了吧?”
“他入不了阁的,恐怕在这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也呆不了多久的!”温体仁惋惜的叹道:“杨部堂是个有才干的,但他赌性太重,总想毕其功于一役,用竭泽而渔、饮鸩止渴之法聚敛大量钱粮,以重典猛药除灭贼寇、扭转国势,这般行事,却也正好契合天子急躁的心理。”
“但这天下贼寇,是杀干净了这一波,就能彻底灭掉的吗?”温体仁冷笑道:“朝廷加派,每次都说临时的,到了地方,哪次不是成了定制?一层层的加、一层层的压,百姓愈加困苦,便只能反乱,杀了这一波贼寇,马上又会有另一波贼寇冒出来,我大明亿兆黎庶,杨部堂能全杀干净了?”
“更何况,这一波贼寇,他又能杀得完?”温体仁哂笑一声:“杨部堂有句话说的不错,我大明国库之所以缺粮缺饷,钱粮逋欠占了很大的因素,为什么会钱粮逋欠?因为总有豪贵官绅在想尽办法的逃税欠税,而这帮人,朝廷往往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一笔一笔的拖欠着。”
“派些太监御史去监税就能动得了这些人了?当年神宗皇帝派去地方的税监又有几个敢对他们下手的?反倒一个个跟他们勾结起来一起盘剥贪渎,本该由这些豪贵官绅缴纳的欠税,最后都一层层压在那些中小商贾、城民和工匠矿工身上,他们被压得透不过气来,自然就得闹起来,为了几百万两银子,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得不偿失!”
“如今和万历年还不同,还有贼寇在跟朝廷抢民心!”温体仁长长叹了口气:“听说武乡贼占据襄阳后,在襄阳免征商税三年,过路商贾也只需缴纳一次关税,那些豪绅贵胄不论,中小商贾和城民工匠得知武乡贼的政策,又受到朝廷的加派,还有税监的盘剥搜刮,会如何作想?会倒向何方?”
温体仁摇了摇头:“武乡贼这么短的时间便成长为天下第一大寇,闯贼、曹贼、张贼、回贼等贼一个个都遭受过全军覆没的重创,但过不了多久就能东山再起,何哉?就是因为朝廷田税一年比一年重,故而农户佃户都倒向了那些贼寇!但原来朝廷还能据守城池以限制贼寇,但如今这商税加派,连城内的商贾城民都推向了贼寇那一方,反贼之势,还如何控制得住?杨部堂靠着那点加派得钱粮募集的兵马,真能尽剿天下贼寇吗?”
“所以,本阁说杨部堂是在赌,赌他能在加派激起的大乱前剿灭贼寇......”温体仁冷笑道:“但本阁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赌博之人赢过,自来只有逢赌必输的,所以本阁推了他一把,周延儒那个老狐狸也推了他一把,将杨部堂按死在赌桌上。”
温体仁大步向午门外行去,笑道:“你们都看着吧,杨部堂到时候必然是剿不尽贼寇,反倒使贼势日昌,他杨部堂莫说能不能坐稳官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都两说!”
午门外,杨嗣昌与看门的太监寒暄了几句,正要上轿,却又忽然停住,扭头看向一旁列队行来的锦衣卫,领头的锦衣卫镇抚也扭头看向他,朝他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杨嗣昌也朝他点了点头。
“庞镇抚如今深受圣宠,天子常让他值守宫禁,有事都让他去做,听说他还做的不错,这段时间抓了好几个偷盗宫中财物出宫贩卖的内侍......”身侧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杨嗣昌眉间一皱,回头看去,却见周延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队锦衣卫入宫。
杨嗣昌心中还恨着周延儒,但毕竟在午门天子脚下,也不能坏了规矩,只能咬着牙冲周延儒行礼,周延儒却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杨部堂的礼,本阁却不敢受,杨部堂如今也和那位庞镇抚一般深受圣宠,天子准你乘轿至午门,可谓浓恩,便是当年的袁崇焕,那般受天子宠幸,也没捞着这个恩典。”
杨嗣昌心中一怒,周延儒很明显是在用袁崇焕被凌迟的下场讽刺杨嗣昌,但他也没法在天子脚下和周延儒撕破脸,只能强压着怒火回道:“元辅说笑了,天子圣明聪睿,用心任事的,自然会有圣恩雨露降下,私心无能之辈,即便身居高位,迟早也会受天子雷霆的。”
周延儒知道杨嗣昌是在讽刺自己,却丝毫不在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见杨嗣昌满脸愠怒的看着他,忽然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杨部堂,你知道从正阳门走到太和殿,需要多久吗?”
杨嗣昌一愣,周延儒呵呵一笑,自己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