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山上堆起一个土堆,居高临下服饰着整片战场,张凤仪在一块石头上擦了擦鞋上的污泥,踏着那块石头,极目向远处望去,一条细细的红线在雨幕之中时隐时现,鼓声和号角声隐约传来,整齐踏步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这帮武乡贼,竟然还真的打上门来了!”张凤仪心中有些讶异,她清楚武乡贼围攻潞安府的是为了诱歼自己手下的白杆兵和王自用所部的受抚之军,但自己在曹家庄构筑阵地据守,这些武乡贼竟然还敢来围攻官军的坚固阵地,让她感到一丝意外。
“不止武乡贼,还有流寇的人马!”身旁的虎大威双目冷的可怕,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如回到了涅水东岸时一般:“人数比咱们多些,大概有四五万人左右,这些贼寇是打定主意要把咱们聚歼在此了。”
“罗汝才等人不说,普通流寇,打不得持久的硬仗,就是用来牵制咱们的!”王自用扶着刀,抓着刀把的手微微发白:“那吴贼是个有狠劲、能打硬仗的,武乡贼的贼众也是擅于苦战死战的,他们攻打的地方,必然是主攻的方向。”
张凤仪点点头,继续观察着武乡义军的军阵,却听激昂的战鼓变了个节奏,武乡义军的纵队有序的变换成横队,铺满了整片原野,雪亮的长矛反射着透过云层的阳光,如灿烂的银河一般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整齐的鲜红军袍,在这细雨绵绵的阴暗天气里,仿佛利剑一般刺破人心间的阴云,让人不由得感到震撼和心惊。
随着一阵尖锐的木哨声响,武乡义军的战士们猛然一顿,肃立在原地,各部的旗帜纷纷展开,张凤仪放眼望去,一片耀眼夺目的红,盔甲和武器反射的阳光不断闪烁,光芒随着武乡义军整齐的军阵连成一片,如同一道炫目的光墙。
上万人,肃然挺立、寂静无声,肃杀的气势扑面而来,张凤仪呼吸都不由得有些微微急促起来,轻轻摇了摇头:“难怪曹总兵那般勇悍的名将都战死在他们手上,武乡贼,当真不是一般的贼寇!”
“武乡贼能屡战屡胜,一则火器犀利、二则纪律严明!”虎大威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某在涅水河畔与贼交战,武乡贼可谓令行禁止、军令如山,而我大明的兵呢?卫所团练就不说了,营兵非得靠皮鞭大刀才能维持纪律,家丁精锐还稍稍好些,但得胜便自仗勇力乱冲乱打、战事不利则各怀心思只想逃命......”
虎大威忽然停了停,看向武乡义军的军阵,双眼满是疑惑:“听说武乡贼的军中招揽了不少俘虏的营兵和王嘉胤旧部,还有投奔的流寇和流民,还有不少边军和各地卫所的逃卒,兵源不可谓不复杂,都是一样的兵,为何武乡贼就能练得如此听命守纪呢?”
“武乡贼自有他们的办法,但咱们学不成.....”王自用淡淡的回了一句,他和武乡义军合作作战过,也仔细研究过他们的操典、军法和训条,武乡义军没有藏私的意思,这些东西都是公开的,甚至各个农民军的反王,只要开口,武乡义军都会总结一份双手奉上,为的就是帮助农民军迅速成长起来,以免武乡义军落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正因为研究过,所以王自用才知道武乡义军的方法朝廷和官军根本学不成,单单官兵上下平等这一条就不可能实现,官军的军官没在平时对军卒抽鞭子取乐就算仁善了,同吃同住、善待军卒、接受军卒监督,这让做为人上人的官军军官如何能接受?更别说军官和教导给入伍新卒洗脚这等闻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事了。
实际上,武乡义军里也有不少军官受不了这官兵平等的规矩,有些柳沟之战后投奔武乡义军的王嘉胤旧部和农民军军官就因此转投他人,武乡义军也没拦过,只要交还武器盔甲和战马,愿意走的甚至发给路费,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武乡义军把每个兵都当宝贝一般呵护,一人从军全家受益,军中有将官关怀,还能拥有独立平等的人格,受伤退伍也有出路,战死了家里也有照料,战士们作战都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自然会严守纪律、拼死作战。
可官军连把兵卒当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苛求军卒服从命令、奋勇作战?只能靠着鞭子和刀子逼着了。
王自用眯了眯眼,将视线看向武乡义军后面跟着的农民军,相比武乡义军的军阵,他们的军阵就散乱不少,怎么看怎么像一群乌合之众。
王自用听说过闯营在照着武乡义军的操典改革,但他心里却不屑一顾,武乡义军的法子官军学不成,他们这些农民军同样也学不成,农民军里的头目首领,有几个是不想做人上人的?可只要抱着做人上人的思想,又怎会削掉自己的利益去喂那些大头兵?又怎能接受官兵平等的理念?
“有什么学不成的?无外乎屯田重饷而已,大明以辽东军为翘楚,不就是因为辽东军吃着那么多辽饷、还在宁锦之地屯田的缘故吗?武乡贼抢夺官绅田地,听说还苛收五成重税,如此横征暴敛,练一支强军出来有什么稀奇的?”张凤仪冷哼一声,目光锁定在一面招摇的大旗下,旗下一名将领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张凤仪狠狠咬了咬牙:“余就不信,靠他们这万把人能攻破咱们的阵地?非得让他们撞个头破血流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