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乌鸦怪叫着从空中飞过,乡间土路上行走的一名身材壮硕的衙役抬头看了看,皱着眉捂住了嘴,身旁一名花白胡子的同僚点头哈腰的指着路:“武都头,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刘家村了,咱们走了这么远路,实在热得不行了,可否向乡民讨些水酒吃?您放心,小的带了银钱,绝不白吃白拿。”
武都头皱着眉点点头,前段时间沁源城里有官绅配合沁州下乡扫荡,结果引来了武乡的反贼,下乡扫荡的官绅家奴被杀了十几人,狼狈逃回沁源城,那些反贼也随之将沁源包围了起来。
沁源只是一个次县,比不上沁州城高墙厚、守卫森严,城内能战的青壮也不过四五千人,若是贼兵攻城,沁源如何能守得住?一时人心惶惶。
还是自己的舅舅、沁源的知县老爷有担当,让城里的官绅凑了银钱粮草,押着那下乡扫荡的士绅出城和那群反贼谈判,承诺他们沁源官绅绝不再祸害乡里,看着那群反贼把那下乡扫荡的士绅砍了脑袋,这才将他们礼送出境。
贼兵退了,知县老爷便要派人下乡统计蒙难的村民佃户,该埋葬的埋葬、该赔偿的赔偿,好给那些武乡的反贼一个交代,据说那些武乡贼也会派一些唤作“教导”的官吏来各村清查,若是县衙统计的蒙难百姓的数字和各村财物的损失与他们统计的对不上,便是协议和谈之心不诚,那些武乡贼就会再派大军来沁源找官绅们的麻烦。
依照《大明律》,地方主官失陷城池要治罪下狱,若是沁源失陷,知县老爷就算逃出去也得掉脑袋,就像之前那个失陷武乡逃跑、被宋巡抚砍了脑袋的武乡县令一样,故而沁源知县不敢怠慢,让自己的亲信侄儿武都头领了这差事,带着一群衙役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查了过去。
沁源是个次县,士绅也不像沁州的士绅那般豪富,甚至还比不过武乡,大多不过是有些小土地、小产业的中小地主而已,能招募的家奴青壮自然也不多,那下乡扫荡的士绅,不过领了两百多人而已。
可就是这两百多人,却搞得沁源的村寨触目惊心!
武都头抬头看去,见远处浓浓黑烟直冲云霄,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刘家村,估计又是一个被烧杀抢掠的村寨,他们一路行来这样的村寨见过不少,那些家奴青壮手里有刀,便化为野兽,大肆抢掠烧杀,好在他们还算有些约束,没做出沁州那边那般屠村的恶事来。
正要迈步前行,身旁跟着的一名衙役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山顶问道:“武都头,您看那是什么。”
武都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山顶一棵大树上挂着一串串的东西,仿佛节日张灯结彩的灯笼一般,随着山风摇摇晃晃。
武都头心中一震,迈开腿飞奔起来,几名衙役对视一眼,赶忙追了上去,一行人气喘吁吁的跑上山顶,终于看清了那树上挂着的东西——人头,一串串的人头。
百来颗人头挂在树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儿头颅,一个个圆睁着无神的双眼,死死盯着树下的众人,大树一面树皮被铲了干净,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助贼者,当有此等下场!”
“啊!”一名年轻的衙役骇得面色惨白,惨叫一声扭头就跑,武都头和一众衙役没人去管他,都惨白着脸看着树上这一颗颗人头说不出话来,只有几名衙役呕吐的声音清晰可闻。
“刘家村.....怕是给屠了.....抢掠也就罢了,为何要屠村?”武都头喃喃念道,看着树上那些人头,心中填满了怒火。
那名花白胡子的衙役把嘴里的秽物吐了个干净,回道:“都头,您可还记得?当年冯家的三少爷看中了一个进城买药的村妇,将她绑走凌辱数日,害那村妇殉节自尽了,那村妇便是刘家村的人,刘家村人气不过,一村村民进城告状,知县老爷怕事情闹大,把那冯家三少爷抓来打了十几板子,又让冯家赔了几十两银子,才把这事安抚下去,想来是那冯家怀恨在心,借着扫荡的名义屠了村。”
“十几板子、几十两银子,就要一村百姓的人命来还?”武都头怒吼着,将胸中的怒火尽数喷出:“干他娘!那姓冯的凭什么好好躺在棺材里?武乡贼只是砍了他的脑袋,太便宜他了!太便宜他了!”
安排人将人头解下,留下人点算看守,武都头长长喘了口粗气,小跑着往黑烟笼罩的刘家村跑去,还没到村口,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似乎是从村后的小河飘来,武都头咬着牙穿过被大火烧得残垣断壁、一片焦黑的村庄废墟,快步跑向村后的小河。
那是一条普通的小河,从刘家村背靠的小山上欢快的流淌下来,流到刘家村村后,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河水呈现出一种异样而腥臭的红色,河边的石滩上堆积着一具具杂乱扭曲的尸体,全都被砍了脑袋,尸体的鲜血都已经凝固成红褐色,但那汇入河中的鲜血却无处可去、也无法凝结,将那小小的“湖泊”染得通红。
不用说,这些尸体的人头都挂在了那棵树上。
武都头盯着一具还没他手臂大的婴儿尸体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我听说武乡的那些反......那些人,在沁州城下大开公审,为蒙难的百姓们主持公道、杀了不少官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