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约是没想到苏棠梨会这么说，眼底的迟疑明晃晃地挂着，却没有开口。
苏棠梨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身上的懒骨头又长了两寸。
“有舍便有得，这是孙女自个儿悟出来的，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祖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依旧不语，微微偏开了一点儿视线，似乎是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苏棠梨也不在意，她施施然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眼见着要跨出门槛，倏然停住。
“若是他下了赐婚的旨意，祖母莫要生气，孙女求之不得。”
太后身形一颤，却没有再劝，明灭的光线底下，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身影，强行挺直了脊背，不肯向岁月低头。
苏棠梨没有再看，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偏殿，盯着床上的帐子发呆。
明明是愿意的，诚如她和太后分析的那般，嫁给杨二是最合适不过的，她应该开心。
可她属实开心不起来，眼底一直有个红色的影子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却总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大约是个女子吧，当朝男儿喜穿墨色，隐隐有把墨色当成信仰的打算。
红色这般热烈张扬的颜色，便是纵马战场的将军也是不爱的，又岂会是那个在她眼前晃悠不停的人影爱穿的呢？
也不知道是嘉贵妃太心急，还是苏遇锦担心夜长梦多。
赐婚的圣旨三日后便传遍了定京。
慧安公主，那个从出生到十岁无人知晓，十岁后入了太后的眼，却始终不怎么露面的秋皇后唯一子嗣，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公主。
曾经多少人觉得慧安公主受宠，如今就有多少人背地里或嘲笑或惋惜。
没有亲娘照看的孩子就是这样，有太后护着又如何，还不是被赐婚给了一个傻子？
杨尚书府中，杨中带着傻笑的儿子和神色各异的一家子领旨谢恩，随后便把自个儿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见。
杨夫人强打着精神，应付了来府上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待府里安静下来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她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神色莫辨，傻子杨二规矩地坐在一旁，玩着一只草编的蚂蚱。
杨夫人见他这般，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民儿，你可知今日府上出了何事？”
杨二本名叫杨立民，杨中对他的期待极高，取了这个名字原也是希望他能走上仕途，为民请命。
奈何……
杨二此时歪着头，手指不安地扯着草编蚂蚱的翅膀，嘴角却不由扬了起来。
“知道，儿子要有个公主媳妇儿了！嘿嘿，公主媳妇！漂亮！”
杨夫人叹息一声，难以自控地捂住了眼，虽无声，眼泪却很快浸湿了双手。
站在门外的杨三顿了顿，悄悄离开，径直去了前院，打发了守在书房外的小厮，敲响了书房的门。
“爹，儿子能进来吗？”
书房里不曾点灯，纸糊的窗户里一片黑暗。
良久，杨中苍老了许多的声音道了声可，杨三推门而入，自顾自地点上了灯，这才看向坐在书桌后的父亲。
他一直都知道的，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二哥没有出事，二哥本该已经接过担子，父亲也不用这般操劳。
“父亲，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即便慧安公主不受宠，她也是天家的公主，若她不愿，咱们家……”
“为父何尝不知？若能拒绝，也不会有今儿个的圣旨了。”
杨中打断了杨三的话，面露哭笑。
“诚儿，咱们杨家以后只能靠你了。”
杨三抿唇，思索良久，还是跪下磕了个头。
“爹，儿子斗胆，请爹废掉大哥的序齿，圣旨说是赐婚咱们府上的二公子，若大哥序齿已废，儿子才是府上的二公子！”
这样的话，他本不想多说，爹娘一直觉得是当年他们做父母的疏忽，才会先失去了大哥，又毁了二哥，这么多年，明明府上从未有过大公子，可序齿却是在的。
如今，哪怕是为了杨家，杨三也不得不提出废序齿了。
杨中一愣，思索许久，才摇了摇头。
“你当真以为圣上不知你二哥是什么样子？”
只一句话就让杨三愣在当场。
是啊，定京谁人不知，杨尚书府上的二公子是个心智不如幼儿的痴傻小子，可圣上依旧赐婚了，其中缘由，不得不让人深思。
“爹，您的意思是……”
想到那个可能，杨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哪怕爹娘对大哥二哥心有愧疚，却也从未将这份愧疚转移到自己身上过。
他真的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亲爹，故意为女儿寻一门丢人现眼的亲事侮辱作弄她？
难不成，女儿丢了脸面，他这个当爹的就能保留脸面不成？
“唉……怪只怪，咱们杨家出了你二哥这样一个异类，平白成了旁人棋盘上的子！”
杨尚书府里的情况，苏棠梨一概不知，她现在另有惆怅的事儿。
揉了揉胀疼的眉心，她歪头看着一直低气压却不说话的星岚，耐着性子问道：
“大人究竟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