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的杀声很快就停止,那几百守军根本不够先入城的令狐宇厮杀,顷刻间便占领城门,放紧随其后的张苞大军入城。
雨声淅沥,冷风卷地,安邑偌大的府衙之中,只在正堂的书案上亮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灯光不时摇曳,掩映着赵俨忽明忽暗的面颊。
他在静静等候消息,风雨掩盖了外面所有的声音,只看着那一点火光,在潮湿的冷风中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俨抬头,看到一名浑身湿透的士兵面色匆慌,不由眉头紧皱,意识到了不妙。
“太守大人,快……快撤吧,”那人冲进大堂,也来不行礼,只是用手指着外面漆黑的夜幕,“蜀军,蜀军杀进来了!”
“蜀军进城了?”赵俨猛然起身,冷风吹着他灰白的须发,片刻之后,却又缓缓坐了下来,看向门外一片漆黑,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你们都逃命去吧!”
“赵太守,你……”
“快走吧!”赵俨打断了几名亲兵,嘴角泛起落寞的笑意,“我这把老骨头,如何再经得起风雨?你们都逃命去吧……”
那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沉默片刻之后,对着赵俨深施一礼,各自冒雨冲出了大堂,消失在夜幕之中。
大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雨声如注,赵俨怔然半晌,喃喃道:“振汉扶魏,天意难测,刘氏复兴,风雨飘摇——”
他昔年追随曹操,正是因为曹操在洛阳迎接献帝,迁都许昌,振兴汉室,一时间天下归心,至于后来献帝禅让,忠于曹氏,也气数使然。
但现在的情形,却让赵俨充满了迷茫和疑惑,魏国拥有中原、北方半壁江山,却在数年间丧失近半,如今河东失守,洛阳必定人心不稳,恐怕还会迁都。
一旦如此,朝纲、人心都会浮动,刘氏再次席卷中原,占据东西二都,便是占了王气,他虽原本为汉臣,但如今却是魏臣,辗转再三,又如何能再做汉臣?
无论对先帝,还是对曹操,他都觉得无颜相对,这一次安邑失守,他自认并无过错,只是刘封更会算计,防不胜防,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声中终于传来铿锵的铠甲碰撞声,许多脚步声踏着雨水渐近,有人快步进入大堂之中。
赵俨再次抬头,便看到两队排列整齐的士兵手持兵器冲了进来,这些士兵全身都被雨水湿透,但依然孔武有力,铠甲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寒光。
看到堂上还有人,微微一怔,当先一人大步上前,喝问道:“你是何人?”
“河东太守,赵俨!”赵俨淡淡回话,目光闪动,轻声道,“我要见刘封!”
“你是河东太守?”那人浓眉紧皱,打量着赵俨,显然想不到城中守兵都已经逃走,太守竟然会独自留下来。
略作思索,那人打发其中一名士兵前去传令,其他人都守在堂中,这些士兵都一声不吭,也不胡乱破坏堂上之物,如同雕塑一般。
赵俨冷眼观察,心中却暗自震惊,有如此训练有素,却又军纪严明的士兵,怪不得刘封能无往不利,除了智谋之士以外,还有精兵强将。
一阵冷风刮入大堂,吹灭了书案上的油灯,大堂内陷入一片漆黑,所有人都未出声,很快就听到又有脚步声出现。
另一队士兵手持火把鱼贯而入,站立在大堂两侧,赵俨的目光依旧看向门口,他知道汉燕王刘封要出现了。
这个已经名扬天下,曾经力挽狂澜救回关羽,喜欢出奇制胜的螟蛉之子,如今不但在蜀国举足轻重,也深得关羽和诸葛亮的器重,他很想看看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殿下,人就在里面!”随着一声禀告,便看到一位身披白色长袍的将军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火把将大堂里照得通明,赵俨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剑眉朗目,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目光看似温和亲切,却又深不见底,透着睿智沉稳。
“你便是刘封?”赵俨白眉微皱,想不到如今名扬天下的燕王刘封,身上竟然看不到一丝威严,如果不是众人簇拥,他身旁的几员武将倒更像那位叱诧风云的摄政王。
“放肆,殿下名讳,岂容你呼喊?”赵俨才开口,一员武将便厉声大喝,“见到殿下,还不拜见?”
刘封却不以为意,轻轻抬手,制止了那人,上前两步,看着赵俨,轻笑道:“正是在下,太守孤身守城,胆识过人,令人钦佩。”
赵俨一怔,想不到这时候刘封竟会如此说话,丝毫未提失城之事,反而还为他保全颜面,看来刘封礼贤下士之名,诚非虚言。
“将军技高一筹,吾等大意中计,无话可说。”见刘封态度如此,赵俨也不好太过冷漠,微微抱拳,不过他此刻早已万念俱寂。倒也不惧怕这许多如狼似虎的士兵。
“太守独守府衙,不肯离去,莫非是抱了死志?”刘封看着坐在堂上的赵俨,似乎已经洞悉人心,笑道,“先生为颍川名士,追随曹家,也是为了匡扶汉室,诸多身不由己,我自能体会,如今吾等收复失地,重振江山,先生难道不念先帝之恩,为国效力?”
“吾为贰臣,已然心中惶愧,自思难安于九泉之下,如何又能三仕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