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音音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鬼使神差般走到了程致的身边。她捏着帕子掩着鼻,微微俯下身子,试图在听清程致从喉咙艰涩吐出的几个字。
暮音音其实一直在心里憋着一口气,她先前虽然亲耳听到程致对暮筠厌恶怨恨,甚至还在暮筠先前被掳走中扮演了一个鱼钩的角色,且按程致的说法,他是要掳走暮筠,将她作为要挟平仁帝的人质。可她依旧介怀,程致无论是爱,还是恨,他一直都将暮筠牢牢放心上。
不知是要促使自己离开的脚步更加决绝干脆,或是想让程致留给她的最后一面会是美好,暮音音一定要听清程致口中的“暮”,究竟喊的是她的名字,还是暮筠的名字。
身下的男人,薄唇干裂,鬓发挂满了脏污,曾经最吸引暮音音的一双俊眸紧紧的闭着。在昏黄跳跃的火把下,映得他的脸色如同祭台上的黄蜡,毫无鲜活之色。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球似在微微翕滚,昭示着这人似乎还是个活物。
程致沉浸在一个梦境中。
他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他十七岁,因有祖上荫庇,且自身在军营里表现出色,提拔成了一名统领万军的副将,因边关雁城有战事,他领命出征,誓死博一个足以留名青史的名头出来。
然而,他在一日巡逻边境时,解救了一名意外从山下坠落摔断腿的男人。本以为那人只是附近上山砍柴的村民,没想到他竟是西昌的细作。
男人说,他是特意寻程致而来,他了解程家的背景,知晓程家现如今在上京城的影响力已经日落西山,他提出一笔交易,说只要程致同意引进西昌皇子入大朔当质子,那西昌国可以助程家重掌大朔朝中重要权势,重现大朔开国时程家的风光。
程致当时犹豫了,他的父亲,程光赫,无时不在抱怨他的太尉之职,空有虚名没有实权,愧对祖上陪同开国皇帝的从龙之功,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先祖,程家百年的祖荫至此衰败于他手。
而程致自己呢,则一直崇拜历史上各位雄霸天下、文韬武略的霸主,现如今曾经梦想的机会摆在他眼前,他哪能不动心。
可他刚要开口询问具体细节,他的心脏倏地被一把尖刀猛地刺了一下,冥冥之中,似是有什么在阻止他抵御心中诱惑,下一秒,他站起身,拎着男人的衣领,连拖带拽将他拎到镇西大将军余泓面前。
面对即将的严刑拷打,细作选择咬舌自尽,不过,此事倒是给整个镇西军提了个醒,现在来了一番内部严查,加强与外部沟通的监管,余大将军更是小心谨慎,在正面与西昌军对抗打仗的同时,各方防范西昌布下的阴谋陷阱。
大朔与西昌的战事,异常胶着难打,很快,双方都难以承受战事对边境的冲击,达成了三年的停战协议。
边境一战,程致因战场上勇猛,且及时发现敌国阴谋,在余大将军的推举下,被康惠帝册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身披荣光班师回朝,风头一时无两。
鬼使神差的,他随着军队快走到京西的宁兴县时,突然来了兴致,换上了常服,在烈日当头的晌午,来到宁兴县街头闲逛。
他遇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女孩。
她扛着一把扫帚,微扬着下巴,白净俏丽的小脸,在炎炎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一双漂亮的眸子如同春日潋滟,如同汩汩清泉,一下子就吸引街角的程致驻足不前。
她欢快地在街道上蹦跳着,俏皮的刘海被湿漉漉的汗珠黏在了额角上,而刘海的主人似是也察觉到了难耐,抬起一只素白的小手,爽朗利索地往后一拨,光洁饱满的额头霎时显现,整张晶白圆润,又娇俏可人的鹅蛋脸,仿佛比头顶上的日光还要撩灼了程致的心。
程致呼吸停滞,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他,不知为何突然会对眼前的小女孩动了心,所谓一眼万年,一见倾心,想来也不过如此。
难道,她与他有几世姻缘,今生注定在此处相遇?要不然,他怎会在陛下急切召他回京进行封赏之时,偏偏要来到脚下这个无名县城缓步驻足?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暮筠抽条早,她今年虽然才过十岁,却已经略显了少女模样。
暮筠抬眸,瞥了眼拦住她脚步,长相颇为帅气的大哥哥,眼神瞬间变得警惕。她后退一步,身子往侧边挪动了一步,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语气颇为不悦地道:“你是谁?问我的名字做什么,我不告诉你!”
她的声音,如同她那双晴光潋滟的眸子,清新如沐林间,清脆如黄莺。
程致笑了笑,俯下身来伸手想要戳戳暮筠头顶上一边欲掉不掉的发髻,却被她灵巧躲过。
程致尴尬地收回手,语气温柔道:“我是迷路的过路人,你能不能帮我引个路,带我去你们县上的糕点铺,到时哥哥必有重谢。”
暮筠用看傻子一般审视着程致,“你不识字吗?”
程致:“啊?”
暮筠小脑袋一偏,抬手指向左边,幽幽说道:“就在那啊。”
程致顺着暮筠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待看到“桂祥点心铺”五个大字,他瞬间懊悔不已。
他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了点心铺。
这不,他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