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停泊于风吟湖中央,段惜儿想离去而不得。
她独坐在船尾的小亭里,从袖口抽出一截帕子,细细拭去泪痕,忽觉指尖微痛,才发现有小针般的木刺嵌入。
木刺可轻易拔出,她心上的刺,却当如何?
听见顾忘舒喊出那女子的名字,她才想起,对方正是前世与顾忘舒成亲之人。
傅清禾,宣武上将军傅平山之女,亦是名动京华的佳人。
可笑可叹,这被世人称之为百年一遇的奇女子,她直到今天才有缘一见。
前一次看到傅清禾的名字,还是在侯府送出的红帖上。
段惜儿一直以为,顾忘舒会和其他女子成婚,纯粹是出于世族的权衡考量。如此薄情寡性的人,怎会对一个突然之间冒出的女子萌生情意?
原来,是她错了。
他和傅清禾早就认识,甚至,早于他跟自己的那一场初遇。
前世相处那么久,他竟对此只字未提!
她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支不住身子。
前尘的种种,难不成都是一出骗局?他连对她的那一点儿温柔,也是装出来的?
段惜儿无助地捂住阵痛的胸口,回想刚才发生的每一幕——
两人仿佛交叠依偎的身影;
女子待他亲昵的言行举止;
自己被察觉后的窘迫处境,以及……
秦默!要不是他悄然尾随,自己何至于此!这等小流氓行径,让她糟心透顶!
更可气的是,他居然还在顾忘舒的面前,提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事,不要脸地说着什么相思之情!这让顾忘舒该怎么想她?那个傅清禾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为什么她身旁的人是秦默,而不是顾忘舒?
为什么顾忘舒身旁的人是傅清禾,而不是她?
……
待段惜儿理好心绪,也吹够了晚风,便重回席上,打算一直待到结束为止。
她在偏僻的一隅落座,左右没见着顾忘舒等人的身影,稍稍定心。
拿起桌上的糕点,她小小咬了一口,在山庄时,她为装病,连晚膳都没怎么动。
人真是奇怪,明明这么伤心,饿的时候还是会想着吃喝。
这次与顾忘舒的会面不顺利,以后还会有机会。
不管如何,来画舫一趟,不能亏待自己。
因无旁人关注,段惜儿一连吃了三盘酥皮藕糕,正舔着嘴边的残屑,倏忽间,感觉到前排的看客都安静了下来。
段惜儿抬头,从攒动的人头间,看见有一物被人抬上中央的琴台。
那是足有一人高的箜篌。
凤首箜篌,有项如轸。二十三弦,色泽流银。
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玄玉。
墨绿罗裙的女子施施然走到中央台上,抱起箜篌,拨弦试音。
低眉信手弹了两三下,待颤音消去,静了一阵,弦声复又响起——
沉稳时,如松柏立高山,清灵时,如流水奔溪涧。
铮铮潺潺,悠扬空蒙。
席间有客人轻声而吟:“日出万里兮,朝霞飞红,月耀碧波兮,倩影娉婷。”
弦音蓦地一沉,云间雷声隐动,满布惊皇。其声越来越重,似引来狂风,卷起尘世万千浮华。
然后,戛然而止。
诸位宾客不约而同感到恍惚,满目迷离。
重音消失,缠绵流转的声调再起——
惊魂一曲,在意犹未尽的尾音中结束,女子欣然接受着台下的喝彩与掌声,施礼后退下。
段惜儿半晌回神,心里不大是滋味,可偏又生不起嫉妒。
傅清禾众星捧月,才情斐然,且出身不俗,想必从小被家里人捧为掌上明珠。
反观自己,是阙府千金又如何,还不是流离失所的命。
碧痕山庄也好,阙家也罢,都护不住她和娘亲,到头来落得个在茅屋里凄然离世的下场,亦无人问津。
同为女子,命运却如此不公。为何老天,偏要作践自己!
她无心欣赏接下来的节目,放进嘴里的糕点也变了味,如同嚼蜡。
筵席散场,画舫在岸边停靠。
她独身一人从甲板走下。周围的文人才子结伴下船,大多在谈论傅姑娘的曲子,偶有一两个注意到她的,皆因其一身的丫鬟打扮和满脸的苦色失意,而不愿与之搭话。
漂亮小姑娘他们是见得多了,何况如此畅怀的一日,谁想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段惜儿上了岸,背过身,心有留恋地回看了画舫一眼,并没有见到她心里念的那个人,只得黯然离去。她加快步子,朝着西侧的不远处的马棚走去,可惜祸不单行,她到了拴马的桩子处一看,哪里有她那匹马的半点影子?
陡然间,不安之感冲上心头,段惜儿急忙开始寻找之前看管马棚的那位老伯,却见他在附近的粗柳树下,正与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推搡争执。
她走过去,听到他们三人在争执中的对话,原来是老伯去上茅厕,回来时就发现马棚里有几匹马儿被人给牵走了,清点一番,竟有五匹之多,而且几乎都是较为名贵的马种。
段惜儿想自己的那匹小马素来温驯,被陌生人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