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远远比书信正式,但朱棣同时也给朱高炽写了封信,把朝堂上诸臣意见大致总结,一同发往济南。
朱高炽接到信已经是三天后,他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忍不住叹息,这庞大的帝国是有巨大惯性的,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朱高炽并未回信,也未灰心。
山东政使委托于布政使副手,济南军务安排给朱能,孟善从旁协助,他则开始了自己的户籍调查大计。
郑和负责充当皇帝眼睛,布政使廖永则与朱高炽一同走访乡邻。
廖永只是个清贵的读书人,根本不通农桑,也不知道这样一套看似江山永固的户籍制度下究竟有多少弊端,当现实的伤疤被揭开,血就从下面涌出来。
第一天他们走访了位于城里的匠户,朱高炽当作客商,廖永是管家,郑和是管事,他们调查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询问,跟匠人谈话。
朱高炽展现出超高的谈话技巧,谈话间便将匠户的心里话掏了出来,第一天他们谈了两个时辰,朱高炽照样付给匠人工钱。
第二天他们换了个木匠谈话,其中涉及到官府劳役、收入、子孙前程、未来预期以及生活条件等等诸多方面,廖永的三观被震得碎成渣。
但是要说最离谱的,还是朱高炽与妓女的谈话。
他们化身客商,出入当地最大青楼数日,每日里也不做事,只是请当红的姑娘来说说话聊聊天。
另外朱高炽与龟公也交好,下午跟他们闲聊。
晚上回去,三个人要把今日搜集到的信息加以整理。
朱高炽身边有紫荆关孤儿,但此事他必须亲自动手,用数字把整个济南府城的手工业者一点点勾勒出来。
廖永几乎崩溃,以前他看到这些东西只是区区一串数字,并没有任何含义。
但今天,官方数字背后隐藏的黑暗,这些匠户的悲惨人生,以及无法他永远无法理解的举动,都让他怀疑自己读过的书。
这样悲惨的生活叫人难以置信,这是读书人永远无法从书本中找到的知识。
当城市里的调研完成后,他们又去周边的农村,农村的生活比城市里更惨。
有时候廖永恍惚无比,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然而,这就是他治下的民众,也是天子的百姓。
廖永几乎是在崩溃之中度过这个一个多月的,他夜不能寐,从来不知道自己举动竟然能深切影响到这么多人。
或者说他知道,但却没什么感觉。
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常,作为布政使,每日里思考的都是该如何施政,他已经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奇怪。
三月底,朱高炽正式开始写作,这段时间搜集到的信息全部被他集中。
他用非常平实的口吻,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一个乐户、一个木匠、一个农户的生活,详细到每日赚多少钱,每年需要花销多少钱。
乃至家里几口人,生活又是如何继续走下去,都记录在案。
廖永人为朱高炽写的文章毫无辞藻可言,但当文章写成,他读一遍后便热泪盈眶。
文章依旧没有华丽辞藻,但却用坚硬如铁的逻辑狠狠击碎他的骄傲,文章里摆放的事实完全不容辩驳,廖永只感觉到荒唐无比。
自己脑子进水了,怎么认为文章需要词藻呢?
看完文章后,廖永擦掉眼泪,对朱高炽道:“殿下,此乃当世雄文,臣羞愧!”
朱高炽合上文章,命人去抄一份,然后快马送往京城,同时送去的还有他写的信,以及郑和写的密折。
他说:“你确实应该羞愧,作为布政使,你治下之民生活得如此凄惨,你居然连知道都不知道。
想想吧,再过一两百年,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廖永痛哭流涕,“臣无能。”
“起来吧,先去做事。还有,济南府的调查数据跟官方统计数字差距过大,找找原因,把数据更正回来。”
朱高炽的文章被送回去。
此篇文章共计一万一千多字,写了厚厚的十几页大纸,朱高炽用不习惯毛笔,所以使用玻璃钢笔写就,光墨水就差不多用一瓶。
如此雄文送到朱棣的案头,他人都是傻的。
他问狗儿:“这些都是?”
狗儿陪着笑,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大皇子殿下的亲笔信。”
信比较薄,估计也就是一两页纸,朱棣刚松口气,狗儿又拿出一沓纸:“这是郑和的奏折。”
朱棣倒吸口凉气,这两个人在山东究竟做了什么,居然搞出来这么多东西,他淡淡道:“放下吧,我抽空看看。”
直到晚上,朱棣基本上忙完一天的政务,于是想起此事,命人把书稿拿来,就在奉先殿里看。
文章开篇明义,叙说缘由,朱高炽写到:
我在山东期间,所闻所见大多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