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局势像是沙漏一般悄无声息地变化着,邬扎罕神色肃穆,双腿紧夹着马腹却不觉颤了一丝。那个浑身浴血不断冲杀行进的少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破坏力,身上的力气似乎永远都不会用完,明明眼看着在下一刻就会倒下去,却总会在最后关头撑持住,邬扎罕的心渐渐发冷,却突兀地笑出声来。
“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似乎只有中原那些说书的才喜欢这种桥段。”
“——如果你再这么没有水准的笑,很可能这种桥段会成真。”
邬扎罕面沉如水,听出了这声音中不加掩饰的嘲讽,冷声道:“你在激怒我。”
“不是激怒,而是提醒。”背后那道声音顿了顿,续道:“那少年已在百丈外了。”
邬扎罕的眉终于罕见地蹙了起来。
百丈外,已是人间炼狱。
陆青枫身上八处伤口在滴血,气力渐渐衰竭,整个胸腹内如有巨火燃烧,一张脸布满了极为诡异的红晕,汗珠混合血水从鼻尖坠下,落入唇角,他的呼吸愈加急促,右脚突然高高抬起,踏在一人臂间,纵身跃了出去,足尖在空中踢断这人喉管,双膝突地一挫,轰然撞碎三步外的一颗头颅。
双脚踏足在融化的雪面上,掌风立时袭出,印在一人胸口,那人口中喷红,
倒飞出去,接连撞翻三人,陆青枫从地上抢得一面盾牌拦在身前,顺势冲了出去。
投入到大海中的一块不起眼的顽石,或许不会翻起任何浪花,但总会溅出一圈圈涟漪波纹,如果足够强大,很可能波及整片海域。
龙主乘着乌军乱作一团的间隙,加紧整合残余部队,他站在兵员中央,看着整片战场便如一道洪流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动,突然间明白陆青枫在临走时说的那句“或许不止三成”代表的意义,眼眶不禁发红,垂下几滴泪来。
那个在前方战场中拼杀的人,说到底,其实不过才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只是这个数字,总会被人忽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初至漠北平原的这两年,陆青枫总归孤独,不擅与人共处,刻意孤身一个坐在悬崖边的石块上,吹着山风发呆,神色怆然。龙主知道这是天生的淡漠,很难改变,别人想要走进他的心里更是困难,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报还他对他所做的而已。
他在用命还。
龙主知道,这是他现在最珍贵的。
也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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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已在五十丈外了,你仍旧坚信他左右不了战局?如若成功拿掉你的吃饭家伙,乌军此刻的兵力优势顷刻间便会粉碎,到时你还能笑得出来
?”
邬扎罕听着背后的声音,握着铁弓的手上青筋暴跳,回想适才接连射出的三箭非但没有沾那少年半点,反而摧毁己方的部分兵力,脸色不禁一寒,怒道:“闭嘴。”
那声音轻蔑地哼了一声,缓缓地道:“或许连那少年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杀人的时候,脸上竟然带着笑,这种笑很古怪,似乎是想从战场上寻些回忆。”
“一个不过才十岁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回忆。”
“到现在你还认为他是个孩子?整个漠北平原除了那位深不可测的寒主,还有谁能够接住你的霸道羽箭?”
邬扎罕身形一僵,脸色瞬时变得阴狠起来,他终于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内的老者,肥大的长袍包裹住骨瘦如柴的躯体,孱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其吹散。座下骑着一匹黑马,与他宛若一体,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冷厉的气息,让整个场间没有一人愿意靠近他们,即便是邬扎罕也不例外。
老者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对阴森可怖的眼睛。这眼睛中双瞳只有米粒大下,余下尽是惨白,一整张脸更是狰狞,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皱纹间距离很大,宛若刀痕,上面积满了风沙,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这
黑袍老者就是乌军部落的大巫师——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邬扎罕刻意避过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身下四蹄微颤的黑马,问道:“你是说,他会是下一个寒主?”
“这不是预言。”大巫师摇头道,“只是他出现的太过奇怪,也太不合理。”
邬扎罕冷哼一声,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么便及早扼杀的好,漠北平原已有了一个寒主,不需再多出一个。十个人杀不了他便上一百个,一百个不行便一千个!”
大巫师笑而不语。
邬扎罕转过头看向战场中那个愈来愈近的少年,紧缩眼角,问道:“灵魂攻击最远距离是多少?”
大巫师道:“三十丈。”
邬扎罕抚着手中铁弓上的纹路,唇齿间血腥意十足:“好,就给他三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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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黄昏,落日映照残旗。
四十五丈外。
陆青枫继续向前。他杀死了很多人,震飞了很多人,挣脱了很多人,越过了很多人,步步行进,身上,身后尽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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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丈外。
喘气声粗重。
厮杀声渐趋沙哑,血水在整片战场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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