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中已初见峥嵘,少年心中突突,抬眼细望老人,只觉满目深不可测。
记得在上山之前,他与镇西王世子唐荆轲曾有过一次会面,当日唐荆轲已然卸下所有包袱,似乎在其手筋断裂开后,再也不握剑的时候,他所有的肃杀之气都完全消失了,就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邻家孩子而已。
那一次会面,唐荆轲便孤身一人离开了洛水城,连他的父亲唐庆之都没有说过。
只是记得临行前,唐荆轲曾说,那霞光阁守阁的老人,是个身披黑衣袈裟的和尚,看似古怪,实则修为深不可测,那日我观南海三先生二十二字意气之剑,其中三剑都曾对其出手,然而那老人却连身子都没有站起,轻飘飘便化解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三剑,我心中存了太多压力,直到今日被你所破,说来竟然没有半点遗憾,当真匪夷所思了。
如唐荆轲这般骄傲之人,对于这老者都推崇备至,而且其手段绝对不是陈白帝可以相比肩的了,若是能够请教一招半式,兴许受益无穷。
老人手中托着一只黑釉瓷盏,轻敲了几下,盏中装的不是香茶,却是烈酒,涟漪圈圈向外散开,立即有清脆声响传出去。
少年听得入神,又细细看了这光头老僧几眼,依旧看不出深浅,但或许果真如老人所言,竟瞧出了表里真章。罗浮山上的便宜师父曾说过,修行一途,最易见真人不露相,修为到了极处,断不会显山露水,只是那时节修为再若
想跨出一步便极难了,若无深厚福缘,漫说一步,便是门槛也蹭不到半点。这老人显然是在时时在刻意压制,但体内浑厚气机早已到了旁人艳羡不及的“水满溢月盈亏”的地步,立在三尺之外,都能感到一条大河浩浩荡荡漫过头顶,澎湃到了极处。
少年只觉见了真庙,遇了高僧,言语间不由生出许多恭谨:“大师,这阁楼中经学杂乱无章,整理了许久才琢磨出两样东西来,却不知对了没有,能否指点一二?”
洛天僧人面无表情,看着他道:“好一棵随风而动的墙头草,三峰之上自有人会,又怎不让他去教?”
少年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疑惑。
洛天僧人冷冷瞥过去一眼,慧眼如炬,这少年脸上每一分细微变化都无所遁形,洛天僧人道,“罢了,先演与我瞧瞧,若是存了错处,再纠正不迟。”
骤感一阵刺骨冷意的少年垂下眼,讪笑几声,这才将手中书册插在腰间,一手撑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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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退七尺间距,体内骨头如爆豆一般咯咯作响,但见他右足足尖下压,虚按地面,脚下却已无尘,阁楼间泥石板上随之出现一道肉眼不可观的细小裂缝,仿佛举轻若重;接着左足重重踏下,一坠间穷极三九变化,缓慢挪移,又似举重若轻。如此步履蹒跚,时快时慢,仅只是简单几步,便似乎已艰难至极。
坐在太师椅中的枯瘦僧人脸色渐渐凝重,凝神看过去时,神态尽敛,他倒不
曾小觑过这孩子,此前依经脉平复压下玄气便看出了许多门道,若非如此,此间也不会走出这般微妙气象了。
少年神态痴憨,如醉翁一般,步法飘飘忽忽,毫无章法可言,像极乡野间稚童钟爱的跳格子把戏,然而其中却又有太多不寻常之处,他初时几步先是走东震位,继而东南巽位,接着正北坎位,最后才是东北艮位,这哪里是醉翁行步,分明是一套规整的八卦方位啊。
配九宫,应五行,和合阴阳。
“麒麟步。”
洛天僧人瞳孔微缩,手中拈着的几粒香灰不经意再次弹出。
只听一声铮响,有若琵琶溃弦。
看似云淡风轻的阁楼内,随着少年突地转身,软灰轻而见劲时,尽显峥嵘。
那少年两手叠放胸前,十指倏忽成了六指,右掌画弧为圆,掌缘处左右翻转间,赫然擒住洛天僧人弹出的散落香尘。
老人眼前如有雷霆炸开,二十年苦修的枯禅道心起了一层细微波澜,刹那间想到某位小六爷的成名绝技,心中念道:“天罚六叠。”
这套起手式即幻以六指的手法为六域擒拿法中无上技艺,便是相较佛圣当年开宗立派后所行的怖畏手段亦是不遑多让,却竟能被他在这阁楼内万千孤本乱本中学去半式。
洛天僧人不知多少年没有生出过后生可畏的念头了。
他突然抬起手,指着满室的楼阁书册,逼音成线催醒那少年意识,“你既已看尽了阁中书,不去登山,还呆在这里作甚么?”
唇齿只是轻微阖动,声音并不多大,然而落在少年耳中却如洪钟大吕一般,他松开手中香灰,使劲晃了晃脑袋,勉强回神道:“那日上山时,指点我路的人曾说过,在阁中观书百日后,自有机缘。”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洛天僧人手中价值十金的天花黑釉盏应声而碎。
少年抬头看过去,只见着桌角一樽珐琅鼎上陷下一块拳头大小的凹处,飘出的熏烟仿佛被手撕扯,如有鬼使,心下不禁一突。
洛天僧人脸色阴沉道:“道不来,黄花菜便要凉了,老夫尚且等的烦心,何况你个年轻气盛的小娃子,百日,真当简单?”
少年心中有所思,放